丫头们剃完头,来到下一间房门口,苏姑姑扬了扬鞭子,让所有人把衣服脱了。
那些乞丐姑娘啥意见,反正风餐露宿惯了的,还在乎啥廉耻?直接开始把身上破布条往地上扔。
那些刚刚被卖掉的穷人家的丫头,有的叫唤起来:
“哎呀,在外面脱吗?那可害臊了。”
“都是女人,有什么害臊的!”
苏姑姑瞪她一眼:“快点,别磨蹭!”
春香越发看不懂这里了。
她心中有些忐忑,脱衣服的手慢吞吞。
九月却没心没肺,让干啥就干啥,这时候已经剥的干干净净。
春香看了九月一眼,咬咬牙,将贴身的脏肚兜扯下来,这下都光溜溜了。
丫头们脱光衣服,就排队进了房间,里面是个大热水池子,春香和九月都没见过这么大的热水池子,足有两丈见方,都瞪大了眼,觉得十分新奇。
“好了,都下去洗澡吧,洗干净点,身上要没有一点点污迹。等会姑姑要检查,不干净不许吃晚饭!”
不许吃饭可是大事情,九月立刻跳进池子里,卖力的搓起来。
苏姑姑和这屋子里的两个嬷嬷轮流给她们用棉布毛巾搓洗,还用一种香香滑腻的方块在最脏的地方涂抹,洗出好多乌黑的水来。
春香也被洗干净了,不过她本就黝黑干瘦,洗完还是那般的黢黑,同皮肤白皙的九月站在一起,就像个野生的猴儿。
好在嬷嬷很快拿来新的衣裳给她们套上,有柔软暖和的里衣,都是棉质的,贴身穿上比原本的肚兜还要舒服;有宽大塞了棉花的外袍,套上来暖烘烘的,在蒸汽十足的屋子里,竟然感觉有些热了,额头出了一层细汗。
真是好衣服呀!要是有这么一身,去年冬天,妈妈就不会冻死了,春香想。
再回头看九月,小姑娘洗干净了,比方才看着舒服多了,特别是她皮肤白,脸颊还有些肉感,穿着宽松的灰袍子,像个可爱的风铃娃娃。
就是没头发,怪滑稽的。
“穿好了就都跟着走!”
苏姑姑又扬起了鞭子,或许是舒服洗了澡,穿了新衣服的原因,丫头们这次都听话的跟上。
接下来,孩子们到了第三间房,有几个穿着白色长衫的姐姐在里面,挨个检查她们的眼睛、耳朵、嘴巴,有两个丫头还检查了身体。
有些人被留了下来,有些人则直接放走。
春香不知道这是做什么,有些紧张,不过给她检查那个姐姐很温柔,手也很轻,带着股淡淡的酒糟味道和茉莉花的清香。
其他地方都还好,就是看耳朵的时候多用了些时间,姐姐用个长长的银白色的夹子从耳朵里掏出好些脏东西。
她猜是前几日同街头的乞儿打架时弄的,那会子为了保护半个饼子,她被那个泥猴儿把头按进了泥塘里,耳朵灌了东西进去。
掏完脏东西,那姐姐用棉签沾着些东西在耳朵里掏了掏,开始清清凉凉的,后面又火辣辣的,但渐渐没感觉之后,也不痒了,也不难受了,只觉得异常的舒畅。
她从未觉得掏耳朵也这般的舒服。
转头再看九月,她检查的可快了,给她看的姐姐只稍微左右看了下,就放了她走。
看来,是问题多才会留下,就不知道那些被留下的姐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从屋子里出来的有二十六个,七个人被留了下来。大家到第四间屋子,先是量了身材,又发了一套衣服鞋帽,然后出了这个院子,跟着苏姑姑到了一处略简陋的地方。
这座院子稍微小一些,不过一样的青瓦白墙,四面都是屋子,整齐的窗户和门排成一条直线,足有十几个之多。
孩子们被带往不同的房间,一个房间正好住两个人。
春香和九月立刻手拉手站在一起,姑姑安排房间的时候,她们便顺理成章的进了同一个屋,门牌上画着奇怪的符号,她们现在还看不懂。
苏姑姑让她们先整理内务,晚饭之前要检查,合格了才能吃饭。
其实这房间里非常干净,有两套桌椅靠窗并排放着,一张铁架子床,有上下两层床板,铺着两层被褥。姑娘们看着新奇,很快就上上下下爬动起来。
架子床侧面在墙上镶着两层的大柜子,正好一人一个,上面还带了锁头。
春香觉得没什么需要整理的,只需要将新发的衣服扔进柜子里就行,那个锁头也没什么必要。
“这里还真是不赖。”
“可不是。要是晚上还能喝到中午的粥就好了。”
“哈,你就知道吃。”
“哎,我也不想呀,但真的饿得快。”
两个姑娘嬉笑着聊着天,东摸摸西看看。
不多时,就看见苏姑姑又返回了院子,后面带着方才留下的那七个人,安排了房间。
不过她们每个人都拿了一袋子中药,看起来是有什么病了,需要吃药。
她们住在西厢房,苏姑姑将她们安顿好,就开始依次检查姑娘们的房间。
说是检查,其实就是看看姑娘们是不是已经分好了床铺和桌椅。
春香敏捷,主动要了上铺,九月就睡在下铺。
苏姑姑过来问话的时候,春香还担心有什么规矩没听见的会被惩罚,不过她看着面色很冷,其实啥毛病也没挑,只看了两眼就走了。
等全部检查完,姑姑就招呼孩子们去吃饭。
晚上吃饭的地方是个正经的大屋子,摆了好些个桌椅。
姑娘们四人一桌,自己领了餐盘,自己排队去打饭。
饭食的丰盛程度超出了春香和九月的想象,也超出了所有丫头们的想象。
“哇,是干饭!”
“还有肉,有肉!”
“是呀,今天过年吗?”
“哪能?约莫是第一顿吧,后面不见得有了。”
“那得多吃点。”
“不会给咱们打吧。”
“谁知道?”
丫头们喧哗起来,苏姑姑用力在桌子上敲了敲手中的鞭子。
“肃静!方才说的规矩都忘了!再犯规不准吃饭!”
丫头们立刻安静下来。苏姑姑满意的看了一圈,然后说道:“今日的晚餐就是你们日常的配餐,往后每日都会有类似的饭菜,不要急,也不要抢,更不要吃多。你们刚开始吃这种油腻的饭,肠胃还不消化,每个人只准打半份!”
“啊?只能吃半份?”
九月悄悄嘀咕,春香看见苏姑姑的眼神扫过来,连忙拉了拉她的袖子。
姑娘们都安静了,苏姑姑吩咐厨子给孩子们分发饭菜。
大家安安静静的领了饭食,规规矩矩的吃完,然后还了盘子。
所有人都只吃了个半饱,依依不舍的离开了饭堂。
“就说是养瘦马的。”春香小声道,“不让吃太多,怕发胖。”
“哎,也行吧。总之是干饭,还有肉,不容易饿。”
春香就笑九月,笑着笑着就有些奇怪。
“不是回去的路?又是去哪?”
“不知道。”
丫头们疑惑着,苏姑姑将她们带到了下午刚到时的那间课堂。
“合作社的姑娘都要识文断字,能写会算,将来要像男子一样出去做事,这是陈公子定下的规矩。今天晚上就是第一堂课。你们的桌上都是第一期需要学习的课本、笔墨,条件有限,你们要爱惜使用。下面,我们进入正题,开始讲课。首先,请拿起这本书……这是《语文》,是学习写字的,今晚我们要学习第一个字,人……”
春香跟着苏姑姑在稿纸上写了歪歪扭扭的“人”字,想着,恐怕真的是要当瘦马给合作社的老爷赚钱了。
九月却没那么多心思,她提笔写下“人”字,比春香的字好很多。
丫头们这就算正式开始了在合作社的生活,尽管她们脑瓜子里还心思各异,但她们无疑是幸运的。
在这个时代,孤苦流离的孩子们命运凄惨,往往很难活到成年。
尽管合作社已经在开足马力吸纳流民、收留孩子们,但终究是杯水车薪。
陈吉发当然尽快结束这乱世,但要结束乱世,光靠一个江夏合作社,显然是无法做到的。
如今,流寇已经糜烂了大半个中原,后金扫平了朝鲜、蒙古,积攒了十万兵马,其中,还有孙元化编练的新式火器部队,攻城拔寨能力突出。相对于历史的大势,陈吉发手中的力量还是太小了,尽管时不我待,宵衣旰食,但实力增长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他必须找到尽可能多的抗清盟友,而要结盟,就需要意识形态的统一和经济利益的统一。
江夏合作社所采取的治政方式,显然同传统士大夫所崇尚的自然道德大相径庭,因此,他必须创立新的学说为自己塑造合法性。
与此同时,他不能将传统士大夫推向对立面,不能让明帝国本身成为他的第三个敌人。
在荡寇除满的任务完成之前,陈吉发必须也只能是大明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