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江氏与江家那个在学堂上学的庶女都被徐成洛安置在了客房,听说他回来,两人跑过来道谢。徐成洛也将田掌柜被人勒死的消息告诉了陈吉发,这是应有之义。
他不会杀田掌柜,毕竟合作社只是个商业组织,但流寇细作要杀人,他也不会拦着。
“让坤兴去处置吧。流民入室抢劫总是会有的,按一般杀人案办就是。”交代完这些,陈吉发又转向田江氏,“如今你丈夫也死了,母家也不要你了,往后打算做什么?”
田江氏满面的泪痕,脸上却比方才要多了些血色。
“奴家已经想好了,以后还是要经营那家药材铺子,侍奉婆母。虽然所嫁非人,但婆母是个好的,当奴家是半个女儿,从未苛责,奴家要为她养老送终。”
“嗯,也行。原本那条襄阳到蕲州的路线也要经营起来,你是女子,不便去跑,我会让镖会的人与你联系,以田记的名义继续跑商,所得利润,你可拿三成。”
“这……这如何使得?大人拿去做便是……”
“不,生意往来,还是你来做,镖会只是要这条线路。你懂我的意思吗?”
田江氏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她能帮丈夫打理铺面,本身是很机灵会看事的,略琢磨下就知道,陈大人这是看上了那条商路背后的东西。
“奴懂了,大人尽管支使。”
陈吉发点头,又转向江氏庶女。
“这次你做的很好,救了你姐姐,也为女会的事情开了先河。我打算让你加入女会,你愿意吗?”
江家庶女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妹妹,听陈吉发这样说,十分兴奋,连连点头。
“愿意、愿意!奴家读了一年多的书,早就想进社里工作了,只是家中始终不同意。”
“嗯,往后你就负责你姐这种情况的处置,凡是合作社入股的士绅商户,家中女眷皆按劳力入股,其人身安全由女会保护,不得使用私刑处置。”
庶女狠狠点头,陈吉发笑了笑,又问:
“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小名花儿,入学堂后给自己取名叫江怜花。”
陈吉发回忆了下,上次去苏家湾学堂时见过这个名字,成绩在二年级名列前茅。
“嗯,你是个优秀的孩子,到了女会认真实习,还要抽时间兼顾课业。合作社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条件艰苦些,你们这些学堂的学生要担负起责任来。”
江家小妹得了陈吉发勉励,更是欢欣雀跃,拉着姐姐的手同陈吉发道谢。
处理完这件事,已经入夜,草草垫了些东西权作晚餐,陈吉发埋头翻看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
农会如今发展的很快,东面最远入股的村镇已经扩大到了阳新县的范围,西面汉阳、汉川等县都在如火如荼布点,北面到了云梦、黄安县的范围,南面发展到了嘉鱼、咸宁等县,涉及武昌府、汉阳府、德安府、兴国府、黄州府等五个府。
农会摊子铺大以后,各府县士绅参与的也多了起来,各地分会建设也多半是依托当地士绅,仿照郑店、嵩阳等地的包税模式,农会并不完全掌握当地农民的组织权限,只有骨干成员和贫农、佃农由农会组织。而且农会在其他府县不会主动拉拢发展当地大地主家族的佃农、农奴入会,只发展愿意合作的开明地主所在的乡镇。
这里面,一方面考虑是目前不能触动大地主阶级的利益,让他们能够心平气和的接受农会的存在;另一方面就是不能绊动朝廷的神经,他这个朝廷忠臣的帽子还想多戴几年。
商会在年后又举办了几场招标会,拿出了一些轻工业项目,比方说生产纸壳包装箱和牛皮纸水泥袋的项目,生产标准米面麻袋、布袋的项目,生产军用常服、被褥、背包的项目等等。这些轻工业项目相对来说投入较少,受到了近两年攒了不少余钱的苏家湾元老们的欢迎,包括苏茂才都掏出积攒的老底,投了三千两银子承包了方便食品项目,主要就是制造小陶罐密封的各类蔬菜、水果、卤肉,保质期一个月左右。
杜复礼承包的水泥厂项目已经部分投产,如今苏家湾到处大兴土木,所需水泥大多数是他家提供的,当然,因为刚刚起步的关系,必然供不应求。王绍棠的马车厂也已经开始下线四轮马车,不过这东西现在只能在江夏和大冶的硬化路面上跑,其他府县的车夫依然爱用老式两轮马车。现在,他这个车会的会首成了最积极铺路修桥的家伙,成日里要求增加道路拨款,当然,合作社现在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能给他增加几千两银子预算已经是顶了天。
乌岭铁厂现在是苏家湾产值龙头,上半年扩建了二号高炉,实际产铁达到了七百八十万斤,产值达到了惊人的十六万两,让初期入股的大冶铁业行会掌柜们都乐疯了。由于充足的铁料供应,武昌府附近的铁料市场价格也不断下降,不少小铁厂的东家觉得不算话,干脆就关门大吉,把银子都投到乌岭铁厂跟着吃息,竟然比自己干赚的还多些。随着铁料降价、农民增收,如今铁农具、铁炊具等等物件已经是武昌左近府县农户家中的标准配置。
学会如今已经实现了江夏南部每个乡镇都有一座学堂,现在缺的不是建学堂的资金,而是师资力量。在苏家湾学堂学了三年的学生已经可以担任低年级的教学,但是他们毕竟自己还有学业,不可能全职教学,因此除了金口、苏家湾、郑店三家学堂有比较齐全的数学、科学课程,其他乡镇目前主要还是以启蒙、识字为主要任务。宋彩蝶的乐队和李良人的话剧团也初具规模,如今每月在金口和江夏之间巡演,很是受百姓欢迎。新的剧目也传播了新的价值。江家姐妹的事情也被搬上了舞台,成为最新的备选剧目,只是将流贼细作的事情隐去,只排宠妾灭妻的戏份。
金口书院目前已经出版了一些研究自然科学的书籍,陶樱是个极有才华的女人,由她编辑的《格物论》既有科学价值,又有文学价值,还有书法价值。邓云容小姐如今三天两头往书院跑,邓知府这段时间忙着筹备军资,也没工夫管她,前段时间她带了本新书《海外奇闻概览》回家,上面竟然署了邓小姐的闺名,着实让邓知府吃了一惊,不知何时,自家那个顽皮的小姑娘,竟然已经开始出书立传了?!
合作社的事业蒸蒸日上,副作用就是各类文件越来越多,即便经过秘书处的筛选初审,到他这里的各种事情还是比去年翻了两倍不止。因此,陈吉发忙到第二日黎明,才匆匆小憩片刻,心中琢磨着,恐怕合作社的内设机构又要改组了。
新生的、快速发展的组织必然要伴随着频繁的改组,以适应越来越多的日常事务。现在看来,起步阶段的这种扁平化管理方式已经不再适合地跨五府的庞大机构,必须要分割条块,给基层更大的裁量权限了。
但他没来得及想透这个问题,七月初五,卢象升请示剿匪总督洪承畴,得到同意后,再次下达军令,湖广兵北上南阳,支援河南,防备张献忠、老回回部从朱阳关东进。与此同时,一封来自曹文诏的书信被送到了江夏。
陈吉发的蝴蝶翅膀,已经在越来越大幅度的扇动历史的进程,虽然大局上没有改变明末战争的态势,却在细分战场上增加了明帝国的优势,这封来自曹文诏的感谢信,便是此前他通过许德士埋下的暗线有了好的回馈。
曹文诏在收到提醒后,在镇宁附近没有按照历史上那样轻兵冒进,而是等待洪承畴的后续兵马抵达后再行前驱。虽然依然没有得到其他军镇的支援,导致这场战斗仍然功败垂成,但山西兵在曹文诏的谨慎指挥和洪承畴的策应下损失不大,曹文诏本人更是存活了下来,关西剿匪局势没有像历史上那样迅速崩坏。
事后,洪承畴与曹文诏退守汉中,等待援军到来后进行整顿。这段时间当然也给了流寇一些空间,但毕竟不如历史上那般不可收拾。
这就意味着,若是崇祯皇帝按照原先历史上的步骤慢慢腾挪,整个剿匪局势会比历史上好转很多。
但崇祯皇帝究竟会在新的战略态势下做出什么样的决策,那就不得而知了。
七月初六,陈吉发跟随卢象升大军开拔时,年轻的明帝国最高统治者崇祯皇帝朱由检,正在紫禁城内辛勤的批阅各地奏章。
自他登基以来,八年时间,大明帝国这栋破房子,可以说是四面漏风,到处着火,
修修补补这么多年,房子没见结实多少,倒是外面的强盗越来越膘肥体壮,三不五时还要进来添乱。
每日宵衣旰食,内宫用度能省则省,才好不容易让大明帝国这个烂摊子勉力维持。不过,他心中对底下的臣子是有怨气的,这怨气到崇祯八年,实际上已经积累到了爆发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