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两人带回镖会的值房,先是问询笔录。
女子嘴硬的很,什么话都不肯说。田掌柜倒是说了许多,难辨真假。他说与这女人是做药材买卖认识的,原本是武当山附近的山民,后来生意久了有了感情,于是就带回来准备做个小妾,没想到回来碰到江氏与王某的私情,于是闹了后面那出事情。又说女人胆小,又不懂事,怕是将镖师和差人当成了入室的强盗,请陈吉发高抬贵手。
不过,很快他就说不下去了。
这时候,去江家带人的徐成洛回来了,身后跟着个虚弱的女人,满脸的苍白,一双眼睛血红血红,见了田掌柜便愤恨不已,若不是被身旁的人抓着,像是要立刻冲上去生啖其肉。
田掌柜没想到江氏还活着,顿时就崩溃大哭起来。
“你这下作之人,找人诬我清白,还要置我死地!”江氏厉声将这事前因后果说出来,“那女人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你要害我如此?!”
田掌柜只是哭,不说话。陈吉发皱眉,他们到底在隐瞒什么?
将田掌柜和那个年轻女人先看押起来,陈吉发与赵坤兴细细问话,江氏边哭边讲述了她视角中的故事。
江氏说,田某因长期经商不在家,家中药材铺子实际上由她打理,对外主要是田小二在联络。但上个月不知为何,外面突然传出她不好的名声,被婆母知晓了。羞恼之下,她辞了铺子里的事情,专心在后院侍奉婆母。
可没想到,六月二十五晚上,婆母刚刚睡下,田小二突然说药材仓库出事了,有工人被垮下来的药材砸伤,请她去主持决断。田小二是家养的奴才,签了死契的,江氏不疑有他,跟着去了仓库,可进去后才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事,只有个平日里就觊觎她美貌,流里流气的东街王某,嘻嘻哈哈的说愿意出五十文,同她苟合。江氏性子烈,哪能顺从?就要转身离开,可门却被田小二反锁了,她这才知道被人害了,心慌之下,被王某捂了口鼻,她拼命挣扎,拿头上发簪刺中了王某的右腹,王某吃痛下对她拳打脚踢,之后扯烂她的衣裳,捂着肚子想跑。
就在这时,仓库的门被打开,久不见面的田掌柜竟然就出现在门口, 见着浑身衣不遮体的江氏,与正欲逃离的王某,二话不说将两人捆了起来,说是要报官。后来,不知道王某和田掌柜达成了什么协议,王某被放回了家治伤,江氏则被休弃回家,江家觉得丢人,要江氏自裁,于是有了后面的事情。
“你母族为何如此武断的相信田某的话?”陈吉发有些不解。
“哼,他们眼里只有那个三十几还考不上秀才的儿子,何曾有女儿的地位?!无论这事情真相如何,奴被王某欺辱都是真的,有了污点的女人,如何能做他们江家的女儿?!”
陈吉发了解情况后,又带着江氏去见田某。
他还在痛哭流涕,见陈吉发与赵坤兴进来,旁边的镖师狠狠给了他两下子,他才安静下来。
“说吧,你为何策划这些事情?”
“草民……草民想娶芸儿为妻。”
“呵,谎话是张口就来。”赵坤兴不以为然的笑道,“江氏二十出头,肤白貌美,你那芸儿与她年龄相仿,却黝黑粗粝,为美人抛弃糟糠的多见,像你这样的可没见过。而且,你那贴心的家奴田小二,如今也不见踪影,是不是被你弄死了?我劝你老老实实交代,若是嫌镖会的刑具太少,咱们也可以去捕房陪你玩。”
田掌柜立刻吓得面如土色,不过,仍然嗫嚅不敢开口。
江氏眼神怨毒,此时像是想起什么,开口道:
“若是他只单纯寻理由休弃奴家,断不会使此等毒计。他平日就熟知江家门风,这番计较,肯定是为了害奴家去死。奴家这几日关在柴房,左思右想,若有什么理由让他害我,唯有上月奴偶然看见他藏在书架夹层里的那本莫名其妙的账册!”
“蠢妇!休要胡言!”
原本还垂头丧气的田某突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蛇,怒目喝骂起来,赵坤兴笑了笑,同陈吉发点点头,带着白役出去搜查了。
“不是,大人,大人小的知道错了。小的愿意捐出全部身家,您高抬贵手,放小的与芸儿性命如何?”
“本官像是缺钱的人吗?”陈吉发似笑非笑。
“那……那……”田掌柜眼神有片刻涣散,不过很快又狠厉起来,“大人,小的还有用,您用得到小的。有个重要的情报,您听小的说……”
他看了看身旁的镖师,陈吉发示意他们带着江氏出去。
只剩下两人的时候,田掌柜面色发狠,终于是将自己的秘密说了出来。
“陕西流贼正在往朱阳关集结,准备破卢氏,再入中原!”说完这些,田掌柜像是泄了气,突然变得惴惴不安起来,“大人,这可是掉脑袋才弄到的情报,您……您能保证小的活命?”
陈吉发知道历史,也知道七月李自成将从朱阳关突破,下卢氏,入南阳,直取光州(信阳),还知道这次出关,李自成拥有了重火器部队,实力较去年又提升了不少。但这情报从眼前的这位药材商嘴里得来,却是意外之喜。
他正愁着如何说服卢象升提前布局呢。
今天是六月二十八,历史上的这一天,李自成农民军在镇宁伏击曹文诏,曹将军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奋战整日,力竭身死。在解决了曹文诏的威胁后,农民军千里转战,直奔洛南,从朱阳关突破,重新进入中原腹地肆虐。也正是因为形势上的这个重大变化,刚刚接任湖广巡抚的卢象升再次得到提拔,赐尚方宝剑,总理五省军务。
陈吉发要在这场战争中分一杯羹,就必须取得卢象升的支持。而相对于先前黄州之战时靠推测来取信于人,这次有了田掌柜的情报和线索,更容易劝说卢象升按照他的想法来进行军事冒险。
本打算作为妇女权利问题处置的典型案例,突然有了重大的意外之喜,这让陈吉发心情很好,于是,他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道:
“你且放心,陈某人最终声誉,不做背信之事。我说了不杀你,合作社自然不会有人为难你。”
“谢大人体恤。小的原本就是做些药材生意,是那闯营劫了小的药材,非要与他们合作的,并非本意投贼……”田掌柜还是不放心,他眼神瞟向隔壁房间,“那个女人是闯营派来对接药材物资的,大人若是要成事,务必要将其杀了。”
“嗯,言之有理。”
陈吉发拍拍手,两名镖师进来,给田掌柜松绑。
“你说的事情很重要,本官这就去同巡抚大人商议军政。你且回家安心做生意,再有用你时,自有人会去找你。”
田掌柜听说要放自己走,立刻抖擞精神,面带感激的向陈吉发行礼。
等他走后,陈吉发来到关押女人的房间,她面色冷淡,见陈吉发目光透着仇恨。
陈吉发也不恼,他挥退镖师,亲自给那叫“芸儿”的黑脸女子松绑。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姑娘,天下贪官奸商遍地,山陕灾民食不果腹,饿殍遍野,十室九空,确实是国之悲哀,你们受苦了。”
“呸!伪君子,假好人!”
女人一口带血的唾沫啐到陈吉发脸上,他叹了口气,随手拿了块布擦干净,给她搬了个凳子让她坐下。
“受了伤不要逞强,坐吧。”
女子不坐,捏着拳头虎视眈眈,像是随时就要动手。
“你个文弱书生,不怕老娘宰了你?!”
“不怕,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若你死在这里,田某交代的事情你家大王不会知道,你们营里的兄弟就会因为官兵早有防备而损失惨重。”
“呵,倒是个识趣的,不过再识趣也是狗官,朝廷的鹰犬!”
女人说着便不顾浑身伤痛,挥拳砸了上来。陈吉发微微侧身,手上快如闪电,她还没碰到衣角就被擒住手肘,一股酸麻让她不由自主卸了力,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被陈吉发踢了膝盖,跪在地上。
“忘了介绍,本官是湖广兵备道主事,随湖广巡抚卢大人赞画军务,也是个带兵的人,并非你以为的文弱书生。”
陈吉发笑了笑,将她推开,那女人龇牙咧嘴的站起来,揉了揉仍然麻痹僵硬的关节,知道眼前敌人不好对付,于是干脆坐了下来。
“行,老娘认栽,说吧,你肚子里又琢磨什么坏点子呢?”
这女人有些像郑红绫,不过,比起郑红绫那股子没头没脑的狠劲,她倒是有些小聪明,还能屈能伸。
“哪能有什么坏心思?”陈吉发笑道,“苏家湾的合作社是我一手创办的,你来了大半个月,应该也能看到,这边的百姓生活比旁的地方要好很多。其间还有不少陕西河南收拢来的流民,你想必也接触过,他们去了别的位置可不会有这般待遇的。姑娘,我是真心想要为百姓做些事情,真心盼着百姓过好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