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叶祥龙后,陈吉发回值房办公,郑红绫和河南溃兵李铁头几个,押着七八个黝黑壮实、衣衫褴褛的破落户找来,满脸的兴奋。
“直娘贼,这帮孙子真能躲,快寻到九江才将人找到。不过好在幸不辱命,交差了!”
“辛苦了,每人再去领一两银子赏钱。”
“啊?还有钱拿?”丫头有些不好意思,“上次抓错了已经领过了,不好吧……”
“让你去你就去!兄弟们跟着你跑了半个月,风餐露宿的不要补贴的吗?”
“好吧,那就先谢过公子。这几个人俺审过了,没有错,就是袭击矿场那帮人。”
“送捕房去吧,我这里也用不着这些人。”
“得嘞,您先忙。走了。”
郑红绫用手中长枪抽着俘虏往外赶,不顾他们嘴里叽叽咕咕的叫嚷。李铁头他们几个河南兵也打算走,陈吉发喊住他们。
“你叫李铁头?”
“回大人话,俺本名顺来,兄弟们瞅俺胆大呆愣,又因生癞子没了头发,便唤作铁头。”
“嗯,是个好小伙子。你家老大如今还未痊愈,被安置在袁家坳外面的庄子里,与那几个受伤的兄弟在一起。你们在西塞山那边的事情我也查清楚了,这年代找豪绅借粮,也不能说谁对谁错,很多当兵的都这样干。不过呢,在我这里对百姓动手就是当兵的错,没有什么道理讲,往后切不可再犯。你们若是日后想得个安生,就去袁家坳外面开荒种地吧。”
“谢大人恩典。”
那铁头跪下磕了个头,起身准备离去,踏出门槛的时候,又犹豫了。
“大人,俺有句话也不知您听不听得进,只是不吐不快。俺和兄弟们本也是响当当的好儿郎,奈何如今这世道不给人活命呀!那些当官的先跑,害兄弟们被贼人冲散,这才走投无路下了湖广。兄弟们没有别的能耐,只会打打杀杀,犯了您的忌讳被抓也是应该。只是,从小到大俺们都是大明的兵丁,学的一身武艺是为了上阵杀敌的,您能不能给个机会,让兄弟们为您效力,保境安民?”
陈吉发本也想收编这些大头兵,不过,由他提出安置和让他们自己提出意义是不一样的。让他们去种田,就是一种试探。
如今,见李顺来主动求情,陈吉发沉默片刻,对他们道:“我这里也不能白养着你们,而且你们本来是河南人,若是北面再有战乱,你们又要操心家人。不如这样,我给些银子你们,让你们回家,若是真想投奔我的,便接了家人到袁家坳安顿,再过来报到。”
“铁头明白,俺这就去与兄弟们说,大人之恩,俺和兄弟们余生肝脑涂地以报!”
陈吉发对这些誓言并不甚感冒,他挥挥手,示意这群河南兵下去,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
九月初六,陈吉发回了江夏,为了兄弟徐成洛的婚事。
陶樱用自己的婚姻换了合作社的学会副会长兼金口书院负责人的职位。
在后世的家族联姻中,这样的行为不算少见。
但在明末的社会环境中,如果没有李贽这样的思想家,没有秦良玉这样的女将军,恐怕还真没有女人会有勇气如此做。
但只要她选了这条路,那么她就必然是社会改革的驱动者,必然是陈吉发绝对忠诚的盟友。
所以,尽管最开始陈吉发是想从经济利益上买通陶公,求他允许嫁孙女的,但在与本人接触后,他立刻决定用职位来笼络。
就像段瑾一样,这些读过书、有思想的大家闺秀,非常渴望能够自己主宰命运,摆脱父兄的钳制,是进步的、革命的力量。
就好像后世的革命年代,女性也发挥了巨大的推动作用,是一个道理。
陈吉发给她们创造这样的机会,让她们发光发热,同时为自己的事业助力。
徐成洛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丝毫没有意识到陈吉发同他未婚妻之间的利益勾兑。
初五那天,他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赶到嵩阳镇,住了一夜,初六早晨便开开心心穿着大红喜袍,前往陶家迎亲。
撒了大把的红包,这位曾经的市井泼皮才进了陶家大宅门,又通过七大姑八大姨重重考验,总算见到了岳父陶昌明和陶太公,跪拜行礼,求娶陶樱。
陶樱穿戴凤冠霞帔,顶着红盖头,被婆子丫鬟从闺阁搀扶下来,在新郎官止不住的喜意中上了花轿。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瞬间响起,徐成洛向陶家人拱手道别,带着小新娘敲锣打鼓返回江夏。
徐成洛家里看不起他,徐老爷子不愿出面给他提亲,陈吉发这位义兄给他改了籍,还在苏家湾外面的居住区专门腾了一套院子给他做新房。
因为这个缘故,拜堂相对简单,正堂上首挂了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的画像,就当是拜了父母。
将新娘子送入洞房,徐成洛开心的很,本就爱酒的人,在前来庆贺的游手们撺掇下,敞开了肚皮喝,不多时就酩酊大醉。
陈吉发作为义兄,也是场上地位最高的,只能拍拍他,提醒少喝些,晚上还要陪新娘子。
结果,这家伙完全没听进去,直接醉倒了。
不过,徐成洛到底是酒量好,身体又强壮,扶下去喝了醒酒汤,睡了两个时辰,酒劲就退了。
起身时发现天色已经全黑,宾客都离开了,有两个游手还在照顾他,见他醒了,连忙来到跟前。
“四少,您可算醒了。新娘子等您好些时了。”
“哎哟!误事了误事了!”
徐成洛翻身起床,懊悔不已,急匆匆准备去洞房,结果看自己满身狼藉,酒气熏天,又赶紧往浴房跑。
“有热水没?先洗个澡。”
“有的有的。不过您这喜袍……”
“嗐,去找件好看点的长衫吧,这又是酒又是油的,别脏了陶小姐的手。”
“哈哈,四少,都是你家娘子了,还叫小姐呢?”
徐成洛脸红,却板着脸呵斥道:
“陶小姐这是下嫁,人家看得起咱们,咱们也要尊敬人家。”
游手就憋着笑,心底里感叹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天不怕地不怕的徐四少这真是碰到克星了。
徐成洛沐浴更衣,走到新房门前,还仔细又检查一遍,抖擞了精神,这才伸手推门。
陶樱却不在卧房。
徐成洛有些慌,他连忙跑出去,四下一看,书房的灯亮着,于是寻过去,果真看到那张让他魂萦梦牵的娇俏容颜,在红烛的火光下如神女般熠熠生辉。
徐成洛觉得,别看他这辈子出身低贱,也没读什么书,但上辈子搞不好是个大善人,才能修来如此福分,跟了个青云直上的大哥,娶了个美若仙女的妻子。
他站在书房外看了片刻,想要伸手推门,但看到陶樱那聚精会神写东西的样子,又犹豫了。
她已经脱下凤冠霞帔,满头青丝简单的盘在脑后,穿一身水红色绣花缎裙,坐在那里,压根就看不出新娘子的感觉,倒像是个读书备考的书生。
徐成洛有些懊恼,陶小姐定然是因为他今日贪杯误事生气了。
鼓起勇气,他总算是决定敲门。
“陶小姐……天晚了,您要休息吗?”
陶樱正在思索着什么问题,愣了片刻才回过神,看到门口的徐成洛,露出个淡然的笑容。
“还早,妾还有些事要做,相公先去歇息吧。”
徐成洛看着她的笑容,觉得心脏不自觉漏了几拍,但她话里的拒绝也是明显的,让他又不由得卑微起来。
“那……那某家先去睡了,小姐别熬的太晚……”
徐成洛有些失落,即便已经成亲,他内心的自卑仍然无法让他跨越门第的鸿沟。
陶樱瞧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最终勾起唇角,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继续她手头的工作。
她在为筹办金口书院做准备,这份用婚姻押注获得的机遇,不容有失。
徐成洛回了房间,辗转反侧,即便再愚钝,此时他也意识到一些问题了,总算想起来陈吉发此前提醒他的那些话。
陶樱未必喜欢他,让他认真考虑。
不过,徐成洛是真的喜欢陶樱,所以很快自我催眠,陶樱这样的仙女肯定是有傲气的,自己仗着兄弟的地位权势娶了她,她看不起自己也很正常。
来日方长,徐成洛决定慢慢等她接受自己。
但他没想到,等他失眠半夜,起身打算再去劝劝她休息,才发现书房的灯已经灭了,再去看,陶樱在书房隔壁的客房休息,压根就没想过要回婚房。
徐成洛有些受伤,回去躺在床上叹了口气,折腾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不知啥时候睡着了。
第二日,随着肌肉记忆习惯性起来,徐成洛好似忘了已经娶亲的事情,懒懒散散套了外套,然后到院子里开始打拳健身。
才打了一圈,太阳还没出来,天色还有点暗沉,书房边的客房就开了门,陶樱已经梳洗打扮整齐,像段瑾一样穿着男装,似乎是要出门。
“早安,陶小姐。”徐成洛朝她打招呼,笑嘻嘻的,就像是昨晚的失落从未有过,“今日就去上值吗?”
“嗯,学会新组建,事情太多了。再说,妾在嵩阳镇的时候就有好些想法,如今要逐一实现,肯定要忙好一阵子的。”
“您等一会,某收拾下,陪您一起去。”徐成洛急急忙忙往回跑,又怕陶樱丢下他自己走了,又专门回头叮嘱:“就很短一会,您稍等。”
他匆匆进房,擦了身上的汗,套上镖会的罩衣就出来,瞧见院子里陶樱果真在原地思考着什么问题,没有走,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走吧,陶小姐。学会值房与镖会不远,某先送您过去,再去镖会。”
“好。”陶樱微笑颔首道,“有劳相公。”
听她亲昵的称呼,徐成洛脸色发红。
他在前面走,步子故意放的慢些。陶樱跟在后面,细碎的步伐轻柔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