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合作社有一个统管行政财务的总柜,后来因为没有合适的人选,加上苏家湾内部人员的掣肘,这个机构并入了商会。现在增设会长会秘书这个职务,实际上是将原来总柜中的行政职务又单独出来,强化了合作社社长的权力,摊薄了商会调动资源的能力。
陈吉发将农会、商会、镖会、车会,以及新成立的工会都明确一名副手直接对曹氏负责,所行职司主要就是跟踪统计各部门数据,定期向秘书汇报,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建立了信息数据直报系统,虽然还是交叉管理,难免受各会一把手的影响,但留下了切口,如果陈吉发要对哪个会的工作不满,直接通过这个途径清查就行。
合作社现在还小,各种职能的划分,很多时候都是陈吉发说话,会长会走个流程。至于委员选举和换届工作,因为体系并不复杂的缘故,目前都还没有规划。但陈吉发已经有意在培养一批年轻的骨干,等时机成熟,还是要改换人员,保持体系的更新。
下午的时候,陈吉发去拜访了如今的武昌知府邓来鸾,与他谈了一刻钟,又去江夏县看望县令刘勷,后者已经受到了调令,不日即将赴任江西道御史。陈吉发自然是恭喜刘大人升官,不过,目前后继者还未确认,听说有可能还是从中枢派遣,搞不好是陈吉发的某位同期进士。
这方面的消息肯定是在北京的周之茂更加灵通些,陈吉发打算过后给他写封信问下情况,好提前做准备。
江夏的这些人情世故都处理完之后,陈吉发约上马千里,往大冶走了一趟。
大冶自春秋时期,就是着名的冶炼之乡。这里位列中国铜、铁产区前十,铁储量超过4亿吨,铜储量超过240万吨,此外,还有超过10万吨的黄金、白银储量,自然资源十分丰富。大冶临近长江,运输便利,水道纵横,也有利于冶炼取水,是大自然赐予荆楚子民的聚宝盆。
陈吉发既然选择江夏作为根据地,那么大冶这块宝地,就势必要插上一脚。
从郑店入梁湖,漂泊一夜,第二日早间从武昌县上岸,再往南走一个上午,就进入了兴国府大冶县地界。
大冶多山,道路渐渐难行。下午赶到县城,又四处打听,总算在天黑前寻到了袁家坳。
陈吉发此行的目的,便是之前通过周之茂认识的大冶袁松涛,希望通过本土势力,在此立足挖矿。
袁家坳是袁松涛及其族人所在的村庄,山庄的南面是山丘,北面是农田,农田中间贯穿一条小河沟,村民都集中居住在靠山的一面,湖广特有的青瓦土楼沿着山脚修成几排,较高的半坡上用条石码出个平台,两侧有道路供人上下。平台当面立着块石牌,牌后一堵土墙,嵌着黑漆大门,墙头露出松竹掩映的大院飞檐,颇有些气势。
从远处难以窥见这座地主院的全貌, 但仅仅是从平台和土墙的高程来看,此处就算改装成土堡,也是十分便捷,想必设计之初就是准备做个坞堡,后来为了方便舒适,许多防御设施又改成了装饰。
自江夏一别,已有大半年时间,袁小公子在家读书,出门交际少,听说有故友来访,十分高兴。
陈吉发进村的时候,鸡犬相闻,袁松涛和他父亲袁立魁已身着儒士衫等在牌楼下方。见着来客,远远抱拳作揖。
“陈公子远来,袁家蓬荜生辉呀!”
“知事大人、袁公子客气!后进当不起这般抬举。”
袁松涛的父亲袁立魁是个举人,曾经在湖广通政司任知事,后来因为蔡复一和闵学洪之间的争端受到牵连,罢官回家,此后就一直在乡间教书育子,不问官场。
袁松涛上次考中秀才后,乡试差了两名没有中举,回乡继续读书。但他还年轻的很,学习成绩也不差,所缺无非就是经验和阅历,中举只是时间问题。袁立魁将儿子教的好,这几年也没有其他追求,只热衷四处交友。
见了晚辈陈吉发,也是极尽客气热情。
“当得起、当得起!你是佳木的学长,如今又是天子门生,往后佳木还要承你指点照拂,如何能当不起?”
“是呀,子安兄连过乡试会试殿试,还要多指点小弟才是。”
“诶,佳木年轻有为,往后还当为我助力,谈不上指点照拂,相互帮衬,抱团取暖罢了。”
“哈哈,好一个抱团取暖。咱们进去聊。”
宾主相携入了正堂,落座看茶,寒暄问候,又聊了些路上见闻,江夏趣事。末了,陈吉发递上礼单。
有给袁立魁准备的特产物资,也有给袁松涛准备的学习资料和墨宝字画。父子俩看了礼单,又是一番感谢,竟也备好了回礼,递给随行仆从,都是大冶土特产。
袁立魁又聊了片刻,便起身去催促置办酒宴,留儿子袁松涛陪陈吉发聊天。
“上次子安兄来信,小弟仔细拜读,也同父亲谈了你的想法,在县内摸了摸底。目前无主的矿山是有的,但有两条,其一在于不好开采,好挖的矿如今都有人经营,其二在于官营厂,那边产量大,有矿监驻扎,民间的私矿就算炼成铁料,大多数也是要给官营厂销售,若是私卖就是走私,巡检衙门不会同意。”
“开采问题交给我。这次来,也是要去实地勘测一番,若是适宜,这里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快速采掘。只官营厂这条,要请袁伯父帮忙,我是江夏人,在大冶做事最终还是要依靠大冶人。”
“这里头关键看你能让多少利钱。”袁松涛年轻,说话也没有那些弯弯绕,于是将之前打听的事情都说给陈吉发听,“其他私矿老板给矿监的孝敬约莫是三成利,但最终官营厂收购铁料的价格,还是和寻常一样,也就是要白白舍掉三成利给他们。若是做些小买卖,应该可以和那些私矿主一样,但小弟看子安兄所言,是要做大高炉的,这样一来,恐怕利少了那矿监要刁难你。”
“我做的铁料除了部分挣钱的,还要留存许多。”陈吉发沉吟道,将计划部分透露给袁松涛,“如今陈奇瑜督师指挥镇压流寇,但陈督师此人好空谈,无主见,恐为小人左右。我观郧阳巡抚卢象升有督师之才,准备尽快建起铁厂,为他提供兵器铁料。佳木贤弟,这里头,赚多少钱是其次,关键是要掌握一座有规模的铁厂。”
袁松涛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人,哪有陈吉发这般历史大局见识?他虽听闻过陈奇瑜和卢象升,却不知道这些人究竟如何,也隔得太远,只觉得陈吉发不愧是天子门生,见识广博,颇有种指点江山之感。
“子安兄做得大事业!既然如此,小弟再派人谈谈口风。若是矿监那边答应,您拿到了卢巡抚的特许,经营方面必不是问题。”
两人正聊着,有小厮过来,请贵客去后院。
袁松涛带着陈吉发,门口又跟上束手束脚伺候在外面的马千里,几个人一起到后院。
袁家这个坞堡似的院子很大,里面竟然也分层设置了垒石高台,真的就像个军事堡垒。
“万历年间矿徒作乱,家祖将这院子里面加固了,看起来有些夸张。不过若真是遇到问题,百来个乡邻家丁守这院子十天不成问题。”
见陈吉发留意,袁松涛随口解释了下。当然,自他出生就没见过矿徒暴动,他也是听老人讲的。
院子里沿途已经点上火把,虽然没有后世的路灯夸张,也足够照亮院子,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十分奢华了。
后院是一片花园,中间有假山池塘,池塘边上有个凉亭,接待就在凉亭。亭子隔着池塘的对岸,有一条很短的木质廊道,摆了座椅乐架。
袁立魁在凉亭等候,几人依序就坐。举人老爷拍了拍手掌,仆人鱼贯送上美酒点心果蔬,对面廊道上出现了三位乐师,中间一位抱着古琴的小娘,身姿婀娜,纱巾掩面,想必是专门请来的名角。
“子安远来,袁某先干为敬!”
“伯父盛情,却之不恭!”
酒过三巡,又都是文人,于是让仆人端上笔墨纸砚,开始行酒令,主家发话,对句或者填词,超时完不成,就要认罚三杯。
陈吉发没有办法,现场捏了几首打油诗,应个风景,袁松桃也写了两首,唯独马千里一个粗人,局促的紧。喝完酒,袁松涛又提起陈吉发擅长丹青,请他露一手,于是他便对着湖景美人挥洒一番,画了幅《夜宴丝竹图》。
袁家父子赞不绝口,欣赏完后让小厮仔细收藏起来。
第二日,袁家父子喝多了酒,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陈吉发也不着急,带着马千里在庄园下方的村子里遛弯,与佃户贫农谈话,了解袁家平日里的行事风格。
因为袁立魁本身是个孤傲清高的性子,没什么官场上的应酬,不虚荣显摆,袁松涛一心读书,也没有什么欺压乡里的行为,加上袁家人奢侈有度,也没给村子里增加太多负担,算是开明乡绅,口碑较好。
中午陪着袁家父子吃了些清淡的小米粥养胃,然后才提出要到先前物色好的矿场上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