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谢桃夭在江夏,陈吉发或许还有几分与她探讨一二的兴趣,但他明天就要离开北京,今夜,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想让她徒增期盼。
于是提笔,从系统中选了首《太极张三丰》,现场在信纸背面写下琴谱。
陈谨是懂音律的,见了陈吉发举动,怔愣片刻,立刻意识到什么,抢过信纸去看。
“啊呀,原来近日名传京城的《沧海一声笑》是子安作的曲子?!原来子安不仅善丹青,还善音律?!”
“小时候听路过的琴师弹的。”陈吉发随口胡说,“桃夭姑娘喜欢,那天便哼给她听了。”
“可这宫商角徵羽不是随便瞎写的吧?”陈谨笑道,“不管通不通音律,能写谱子是真的吧?”
“略懂皮毛、皮毛。”
陈吉发有些不好意思,迅速写完,将信纸折好,又塞回信封装好。
“明日就要启程,今日就不去叨扰桃夭姑娘了。你们谁家有小厮,跑一趟将这信给姑娘送回去。”
“哎呀哎呀,陈子安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可不是,回回都装柳下惠。”
“小弟都让两位大哥看穿了。”
“哼,不去也行,罚酒,喝好为止!”
这边酒宴继续,小厮将信封送往怡红院,谢桃夭今日得了湖广会馆的回信,正等着呢。
见回来的只有信,这让特地推了恩客,盛装打扮的谢桃夭心中莫名有些失望。
她拆开信封,看见背面潦草的写着新的曲目,没有署名,试着弹了几段,依旧是快意恩仇,激情昂扬的风格。
心中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快意起来。
龟奴没得到赏钱,还没走。
“他们在何处喝酒?”
“不远,就在醉仙楼。”
“那小厮呢?”
“走了。”
谢桃夭扔给他一块银裸子,有三四钱重。龟奴立刻眉开眼笑。
“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本姑娘要练曲,你下去吧。”
谢桃夭目送龟奴离开,坐到镜前,看着镜中盛装艳丽的女人,自嘲一笑,毫不犹豫开始卸妆。
本就是临场风月,真是不该一时冲动,丢人现眼。
青春作伴好还乡,仲夏时节,运河两岸郁郁葱葱,正是风和日丽,天高云淡。
如今朝廷已派遣陈奇喻主持剿匪事宜,集合川、陕、郧、广诸省兵马,会盟围剿,农民军节节败退,已放弃向河南、湖广等地进犯,重返陕西。
因此,运河两岸流民少了许多,治安也好了不少。
由于不赶时间,又带着段家小姐段瑾,有意沿途探看,了解各地市场民情,所以比来时慢了许多。
每日只行七八十里,过一个县,沿途城镇均停靠游逛,因此到了四月二十才抵达镇江港,换船进入长江。
南方的气温到此时已经有些闷热,第一次南下的段瑾有些不太适应,陈吉发为她多准备了些凉茶,又专门带她买了花伞和斗笠遮阳。
不过,段瑾似乎不太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仍然以一袭男装示人。
两天后,船靠下关码头,得了消息的陈吉民和陈小雨早早等在岸上,盼着兄长荣归。
合作伙伴薛庆余、庄志业和胡金权也得了消息,亲自赶来迎接。
陈小雨今日也是一身男装。
在南京这几个月,她成长很快,开始时跟着吴婷四处奔忙,元宵节后便自己管着新开的绣坊,如今已经颇有些上位者的气度。
不过到底是少女心性,远远的看见陈吉发他们站在船头,先忍不住挥手高呼起来:
“哥哥!这里这里!”
众人循着陈小雨欢快的呼声聚在一起,陈吉发先与陈吉民拥抱,拍了拍小雨的肩膀,又同生意伙伴见礼。
“三位大哥客气了,本就是路过南京,处理些家务事,何曾想如此客气,专门跑到码头来接?”
庄志业最是客气,也最是热络:“应该的应该的,你如今是进士,天子门生,正经该称大人,有这机会给我们表现一二,定不能错过。”
“不过虚名罢了!码头人多,咱们边走边说?”
“走走走。”
几人结伴同行,陈吉发将段瑾介绍给合作伙伴。
双方见过,因为还不太熟,又是陈吉发身边的女子,于是都保持了谨慎礼貌。
“京城锦绣庄如今是我们的合作方,此前来信,请南京这边支援,便是为了锦绣庄的生意。如今,锦绣庄一日可制成衣千件,基本能够应付北京外城订单,但于整个北京城,乃至整个北直隶还有所不足。这次南下,带着段小姐,既是让她看看我们的南京厂区,也是为了在运河沿岸选点,为下步扩产做准备。”
“子安打算做运河周边的生意?”庄志业眼睛一亮。
“对,未来内陆的布局,将是一横一纵。横就是长江沿线,纵就是运河沿线。陕西、河南等地通过长江支流和陆路辐射,云南等地缺少大规模纺织成衣的基础,并不能很好的发展棉纺业,暂时不去管它。沿海的布局,胡老板规划的如何了?”
“晋江那边的棉纺厂已经在建设,预计今年秋天棉花收获时就能投产。按您的建议,我们直接与南安郑氏合作,所得布匹,一概供应海外。”
“等你那边上了正轨,找机会我也想去趟闽夏。听说郑氏在南海外经营一座大岛?”
“是有这么回事,福建巡抚对此十分支持,听说每年迁流民数千,如今岛上已经有数万民众。”
“嗯,麻烦您留心此事,还有西夷的消息也要时刻关注,若有机会,可以尝试直接同西夷建立贸易联系。”
“西夷主要在豪镜澳,泉州倭奴、昆仑奴居多。”
“就是这个意思。同西夷而不是倭奴联系。郑氏如今势力强大,与倭国平户藩有姻亲关系,咱们轻易插不进去。但西夷这边却可以利用一二。他们如今手握南美洲的白银,满世界的找商品买,与他们做生意正好。”
“陈公子足不出户便知天下大事,佩服佩服!”
“都是道听途说,哪如胡大哥亲眼所见?”
几人聊着出了码头,分别上车。
小雨、王宝珠带着行李仆从先回家安顿,其余人要先去棉纺厂看看。
陈吉民在第一辆马车上带路,陈吉发与陈谨在第二辆车,后面是胡金权和庄志业各自的马车。
初到南京,段瑾虽然极力掩饰惊诧,却依然目光时时望向窗外。
陈吉发细心为她介绍,不久便到了目的地。
半年不见,这里翻天覆地。
前两个月,这里日夜施工,流水般的银子泼出去,年后二月工棚就都已经完成。
后面从江夏调运设备,招募工人,二月中旬便开始投产。
有苏州的原料和市场支撑,如今这里生产热火朝天,规模已经几乎与江夏相当。
陈吉民是这边的负责人,他这半年也成熟了许多,小伙子更显精神,也没以前那般碎碎念些家长里短了。
不过,他毕竟没有陈吉发那般后世的见识,也没有系统辅助,说话谈吐还是有些不太透彻的地方。
陈吉发于是就耐心提问,耐心教他该如何改进。
段瑾听兄弟两个交谈,对这里的模式也有了了解,再联想到家中的缝纫工厂,对这座棉纺厂也有了些概念。
新的棉纱车间很热,为了保持棉线的湿润柔软,降低断线率,车间专门增加了热蒸汽。
棉纱生产规模化后,车间粉尘集中,为保护肺部,还要求女工戴了口罩。
在这里上班的工人往往非常辛苦,呼吸不畅,热的要命。
“这边的女工有补贴吗?工作时长多少?”
“从早上到晚上。”庄志业回答道,“工钱按纱锭结算,干得多给的多。”
“庄老板赚钱多,不在乎丁点小钱,如今天热何不给她们发些冰贴?另外,再往后进入酷暑,整天这样干容易中暑,万一出事就不好了,建议中午最热的时候换个班。”
“公子心善。不过进咱们这个厂的女工都是签了生死契的。好些个都是附近安置的流民家眷,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你既然开口了,这个事情庄某吩咐下去就是。”
陈吉发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没有继续劝说。
让这个时代的资本家认识到血汗工厂的不可持续还太难,只有工人阶级组织起来了,才有同他们对话的可能。
几人又去成衣厂看了看,这里的震撼感就远不如棉纺厂,相对来说,锦绣庄的规模还要大一些。
简单聊过,得知生意都好后,便就此揭过。
胡金权提前告辞,庄志业和薛庆余邀约陈吉发去吃饭,陈吉发还有大量的事情没有处理,于是婉拒,带着段瑾回了住处。
长干里的那套院子如今被改造成了大宿舍,招募的少男少女,维护的匠师,从江夏来往的支援人员,都在此休息。
周围的两个院子也都盘下来连起来,不过还是显得十分拥挤。
曹氏腾挪了半日,总算整理出四间客房,还将他原本的书房收拾出来。
王石头长高了不少,如今正陪着他的宝珠姐聊着京城趣事。
曹氏依旧是那副温柔模样,只深深看一眼陈吉发身边的段瑾,便垂下眸子。
陈吉发逐一查看走后陈吉民的各项工作,账目,人事,技术,事业,直到深夜才完全整理清楚。
由于有王石头和曹氏的帮助,整体没有大的错漏,但在几处小的投资上却显得有些草率。
比方说,尝试跟着城中的当铺合作炒作某幅名家字画,结果还亏了七十两银子。
陈吉发并没有就这些事情批评陈吉民,人非生而知之,总要有个学习过程。
而且,他已经做得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