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吉发自然知道时间很紧,但如今彩布生意炙手可热,他一时半会离不开。
薛庆余掌柜是个会做生意的。
那天他同意计划后,联合几家要好的布庄和成衣坊,偷偷赶制冬装和春装,来了个迎新年大促销,狠狠的赚了一波换季的银子。
那些王府、豪宅的采买们,疯了样的哄抢新式彩布,让薛掌柜赚的盆满钵满,也让刚刚扩产的染布坊完成资金回笼和初步积累,逐渐正常运转起来。
而这些鲜艳成衣的风靡,也影响到了秦淮风月之地。
鼓楼的顾媚自那日收了陈吉发的画,得了闲,便时不时看上两眼。
只觉得画与常人不同,透出一股子难言的神韵,让她总觉得画出了她的心境。
众人都说顾横波是秦淮名角,千金难见佳人面,最是喜欢钱的。
可又有几人知道,她内心的渴盼追求?
众人都将烟柳女子视为玩物,不管当红时捧得多高,内心里已然是鄙夷不堪,又有多少人真的相信,她们也渴望他人的认可,也希望被平等视之?
纵使有人嘴上说出尊重欣赏的话来,就如这画上的酸诗所表达的那样,也只是想要一亲芳泽,图谋快活罢了。
但她就是觉得,画这幅画的人,是真的尊重她的。
也不知是着了什么疯魔。
正将画卷起收好,便听见外面传来丫头的声音。
“啊呀,姑娘快来试试新的裙子,万顺制衣坊刚推出的,奴好不容易才抢来,人山人海,挤破了头。”
“成衣有什么好抢的?”顾媚皱着眉头,随手将那衣服拿起来,刚入手就觉得不同。
“姑娘是不知道,这万顺制衣坊与恒通布行合作,用今年新出的彩布设计限量款衣裙,每条上等裙子都是独一无二的设计,独一无二的花式。那些王府和官家的小姐们抢疯了。若不是奴有个同乡在万顺制衣坊当绣娘,怕是这条裙子也抢不到的。”
顾媚不做声,将那裙子抖开,顿时被惊艳到了。
裙子做的很复古,但是增加了抹胸处的纹饰,加长了水袖,藕色外套,深色内衬,整个既妖娆多情,又透出莫名的大气,让顾媚瞬间便想起了它的出处——飞天。
能将色彩和面料做到如此精致艳丽,还真是见所未见。
不,也不是见所未见,顾媚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她刚刚收起来的那幅画。
迫不及待的从书架上将画取下,展开。
她是懂画的,只稍微对比,便看出用色风格和纹样笔触,都是同一人所为。
善丹青,重情义,懂生意,这样的风流才子,眼中的她,竟是仙女般出尘模样,不可避免的,今年十四岁,刚刚卖艺一年的眉楼名角顾横波,心头微热。
也不知此人生的如何,上次未曾蒙面,也不知他下次再来眉楼,是何年何夕。
“姑娘怎么了?这裙子有何异样吗?”
旁边的丫头见顾媚对着画和裙子反复看,不说话,有些诧异。姑娘很少如此失态。
“没事。今晚就穿这条裙子吧。”
“诶,好嘞。奴去唤妆娘。”
顾媚收起那幅画,这时的心境,已经比之前更多了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珍重。
好像疯魔更严重了。
真是该死。
陈吉发实现了染布生意的开门红,每日同薛庆余收些利钱,心思又开始琢磨其他。
这几日,他捣鼓出了牛轧花生糖、桂花糖等系列锦糖,如今托了几家糖铺售卖,虽然不如彩布火爆,却也每日有数两银子进账。
但陈吉发最重视的,还是手头正在和一群工匠捣鼓的新的“玩具”。
目前来看,的确只能叫玩具。
“掌柜的,这东西怕是难以大用。”
站在一台疑似缝纫机的机器前面,铁匠游德旺一脸尴尬的搓着手。他和两个儿子用了半个月才磨出适用的组件,装配起来不太精密,运行的时候轻一下重一下。上了针线、布料一试,针脚疏密不均不说,还经常断线。
其实,他们已经够可以了,南京的铁匠木匠技术都比江夏的好太多了,陈吉发在江夏其实就试验过,只是铁匠总是不能按要求磨出合适的零件,他又舍不得用能量大规模加工,所以就拖到现在。
好在游铁匠本身手巧,他大儿子锻料厉害,二儿子还会雕首饰,三个人合作,总算有了雏形。
所以,陈吉发还算满意,宽慰道:“不,有用,失败是成功之母,即便现在没用,将来也一定有用。”
游德旺不懂为什么失败是成功的妈,他只是觉得陈老板给的太多了,他们没有完成任务有些过意不去,同时也有点害怕失去这么大方的雇主。
“那个……陈老板还有其他物件需要打造么?”
“不,暂时就是这个。”
游德旺有些尴尬,陈吉发没有在意,接着说:“把这机器做的更精细,更完美,有的是活可以做。其他的物件嘛,将来多得是。”
听到这话,游德旺的心放在肚子里,连忙拍马屁。
“那是,那是!陈老板大才!”
“此外,这些物件的做法,还请游工头保密。”
“自然自然,掌柜的不说,这手艺也是不能随便外传的。”
其实,陈吉发倒是不怕他把技术透露出去。对于目前制造缝纫机的难点来说,最大的障碍在于大明朝的铁料达不到标准,或者说,根本没有建立科学的质量标准。
官营铁厂只考核产量,质量什么的从不考虑;官营民办厂强一点点,至少铁渣一样的料不存在了,但依然良莠不齐,十块铁料里能够挑出一块高质量的,质地还不均匀,里面糅杂太多。
即便是用苏钢,加工足够微小的缝针、顶针时,依然会有脆裂的情况。而延展性更好的白铁,又太软容易弯曲,针脚稳定性得不到保障。
所以,即便工艺外泄,没有好的原材料,旁人也难仿造。就像后世,许多机械的制造方法其实已经是公开的,但落后国家无法制造,根子就在材料工艺跟不上。
陈吉发是打算自己解决铁料钢材的问题,但不是现在。他现在没那么多钱,没那个权,也没那么多人。
“这台机器就先这样吧,回头我改良下设计,咱们再重新试一试,慢慢来,争取弄个更好的。总之你做就对了。工钱不少你一分。”
“诶,谢谢大老爷。您这都是恩情。”
“哪有什么恩情不恩情的?好好干就是了。”
游德旺点头哈腰的应了,陈吉发离开后院去书房,迎面便见着个面容娟秀的娘子,带着半大的丫头来送饭。
“陈公子,饭食好了,还是送到书房吗?”
这女人便是郑红绫的母亲曹氏,笑容妩媚,身姿妖娆,走起路来风韵犹甚,却偏偏喜欢在陈吉发面前晃荡。
陈吉发当初救她的时候,郑红绫给她脸上抹了许多泥灰,如今看来,当初那恶仆起了卖掉她们母女的心思,多少与这女人的妖娆有些关系。反而是瘦猴儿郑红绫,只有十三岁,虽则秀气,却大大咧咧像个男孩,要卖也只能是她母亲的搭头。
“曹夫人不必客气,也不用每日亲自送来。”
陈吉发要自己接过食盒带到书房去,那曹氏却巧妙侧身,让他抓了个空,还差点碰到,香风入鼻,心猿意马。
“哪能?您是奴家和红绫的恩人,我们母女二人也无甚回报,只能仔细伺候,让您舒心。”
曹氏自顾自拎着食盒走入书房,纤纤玉手将碗碟仔细摆放在桌案上,又拿一双筷子站在旁边伺候布菜。郑红绫一脸便秘像站在她身侧,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
陈吉发每日吃饭被她弄得有些狼狈,坐立不安。可她每每如此,说勾引吧,总带着郑红绫,说她没意思吧,却像对待相公那般贴身伺候,偶尔还要制造点肢体接触,真是让人头疼不已。
“曹夫人真的不必如此。我这人面皮薄,许多重话也说不出口,您这样让我很难堪。往后饭食让您备好了让石头送来就行,不必每次亲自来。”
“可奴不来,公子总是不好好吃饭。”曹氏轻笑,那双如丝媚眼自然而然电光闪闪,“而且呀,红绫这孩子生性跳脱,也就在您面前最老实,站得住,坐得住。”
郑红绫满脸的晦气,那样子就是说,母亲为啥非要提她?!
陈吉发仔细想想,大概知晓了这女人的用意。
“夫人且放心,我既不贪图红绫,更不会觊觎您。你们就安心住着,若愿意做些事,我便发给您薪水,若是不愿,想搬出去住,随时同我说。”
曹氏还想说什么,陈吉发没等她开口,又继续说:“而且红绫的父兄也许会找到南京来,又或者你们有了他们的消息,也可以去找他们。这都不耽误。信我,救你们实为举手之劳,并不图什么回报。不用反复试探。”
曹氏看着陈吉发,目光竟然更加热切闪亮了,陈吉发心中一哆嗦,不会自己猜错了,她真是有点那啥?不过郑红绫总算忍不住,给他解了围。
“行了行了,娘,俺就说他这家伙就是个死脑筋。你看,媚眼都抛给瞎子了,多尴尬。”
“啊呀,又没什么损失。让陈公子见笑了。”那曹氏温声行礼,带着郑红绫退下,临走时,还柔声嘱咐:“您记得好好吃饭,等会奴来收碗碟,要检查的哟。”
陈吉发只觉得一头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