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珠从老夫人那里出来,脸上带着些许得意。
她先去厨房,给了先前提供信息、准备点心瓜果的婆子些赏钱,然后将做饭、洒扫、整理的婆子丫鬟,大约七八个人,全部集中起来。
“从今天起,后院的三餐用度、外院的采买支出都向本姑娘报告。今日奴家头回张罗家用,给你们先发十文赏钱,算做见面礼。”
丫鬟婆子都很高兴,觉得这新姨娘漂亮大方。
“拿了钱,就好好办事。奴家这里赏罚分明,谁做事用功,有赏钱和晋升;谁偷懒耍滑,定不轻饶!”
这话说的严肃,丫鬟婆子们正色起来,王宝珠说完,在她们面前走了两趟,将每个人的脸和眼神记住,然后宣布解散。
“都去干活吧,赏钱等会鸢儿给你们。”
王宝珠忙着在后院夺权当班,熊韵芝主仆坐在牛车上,也在嘀咕这件事。
“小姐,您就不该如此轻易交权!”
“算了,你家小姐也没功夫管后院那些事情。也不看看相公留了多大个摊子。”
“不就是些产业?都给掌柜的不就行了?”
“哪能?生意上的事情,都是银钱往来。可知财帛动人心?若是不盯紧些,被奸人做了手脚,相公的那点家底,怕是很快就要败光。”
“可总觉得这样便宜那个狐媚子了。”
“别总这样说她,也都不容易。”
“就小姐你心善,人家可未必这么想你。”
“无妨,这家里最重要的还是相公,其他人如何想,其实不重要。再说,我也的确忙不过来。”
“嗐,原以为您来陈家能轻松些,没想到,还是和原来一样的劳碌。”
“哈,你家小姐怕就是个劳碌命。”
主仆二人打趣的时间,李六赶着牛车,带着熊韵芝往黄江海的磨坊赶去。
“哟,弟妹来了。”
到的时候,黄江海正在店里忙,见熊韵芝来了,还穿着男装,有些稀奇,却没有起身来迎。
陈吉发是他的小舅子,而这女人不过是小舅子的妾,黄江海不待见她,实属正常。
他只以为女人是来串门的,于是边记账边漫不经心道:“你且先坐。我让人去喊你姐。”
被相公的姐夫瞧不起,熊韵芝有些脸红。
虽然此前在家里也管过生意,但那都是熊家产业,用的都是远房亲族,见她都以小姐礼仪。
如今骤然被冷遇,还有些尴尬。
熙和气鼓鼓的就要上前理论,熊韵芝连忙拉住她,可不能随便冲撞,得罪了人。
“姐夫在就行,不用劳烦大姐。奴此来,是帮吉发看账的。”
“哦?是这个事呀。”黄江海犹豫片刻,抬头瞅了瞅熊韵芝身后的李六,想起来陈吉发的确是交代过这件事,于是道:“那你还是先进去陪你姐坐坐,等会我让人把账簿送进去,你在里面看。”
“无妨无妨,姐夫,今日穿男装,就是为了方便。奴在这里看就成。”
黄江海又看了她一眼,最终无奈道:“行吧,你们两口子都是离经叛道的,也难怪他娶了你。等吉发回来可不能说是我怠慢你,让你抛头露面的。”
“哪里的话,谢谢姐夫考虑周详。”
黄江海带熊韵芝到账房去看账,先是近身帮她讲了下细节,后来闻着她身上的脂粉味,觉得这个距离有些不妥,便出了账房站在门口,远远的看着她翻账本。
陈瑶听说熊韵芝来,到底还是出来了,于是便见着丈夫在账房门口,同李六大眼瞪小眼。
“江海,弟妹呢?”
“喏,里面看账呢。”
“啊?你咋不进去?那么多账,你不给她讲讲?”
“她能看懂。”黄江海面皮微红,又小声说道:“弟妹身上脂粉味,为夫闻着鼻子痒。”
陈瑶立刻明白了老公话里的含义,知道这是避嫌,心中有几分好笑,几分嗔怪。
“你想啥呢?满脑子乱七八糟!都是家人,瞧你搞得这么生分!来,我们一起帮她看看。”
大姐陈瑶是个泼辣人,要不也不会不顾家里反对,执意嫁给黄江海,陪他面对挫折,重新创业。
见老婆这么说,黄江海也只能赔笑跟着,心说,你们陈家人可真是脾气相仿。
熊韵芝原本对陈吉发的生意就不太熟悉,面对这么一大堆账本的确有些发麻。先前黄江海讲了几句还好,不过他跑了,也不好强拉进来,只能自己慢慢琢磨。
好在陈瑶贴心,两个女人在场,黄江海便没有了顾忌,仔仔细细给弟妹讲清所有账目的来龙去脉。
“去年他还说要搞红薯粉的,如今红薯算是有了,就制粉还差强人意。前面的几个方子能出粉,但是质量不高,还要改良。”
黄江海讲完账目,有些感慨:“吉发太忙了,就算在江夏,如今想见一面也是难,抽不出时间来改良。更何况现在去了南京,下次再回就不知道猴年马月了。这块生意先这么个规模,后面再说。”
“姐夫放心,这红薯粉利润的确很厚,而且是独家经营。回头奴就写信给他,让他改良方子给您。”
“哟,那感情好。就先谢过弟妹了。”
看完账目,黄江海夫妻两个将熊韵芝送上牛车,李六又带着她去了夏金元的那个粮食加工场项目。
如今项目主体早已完工,不过因为采取了许多新技术,陈吉发在这里留了个运维团队,平时既负责维修机器,也将苏家湾附近收购的粮食运送到这里来,研磨后入仓,按照此前夏金元与陈吉发商议的价格分成。
这里相对简单,负责人呈上流水账目,只几分钟就看完了。
陈吉发的个人产业大体就是这两样。看着不太起眼,但每年都有二千两以上的银子入账。
接下来便是苏家湾的合作社。
熊韵芝刚刚进了村口牌楼,提前知道消息的合作社高层便迎了出来。
乡下老实巴交的泥腿子没见过如此装扮的妇人,有的看呆了眼,有的窃窃私语。
张二妮这帮女将欢喜些,眼里有些崇拜羡慕,想着今后自己是不是也能变成这般模样?
苏茂才与熊夫子熟识,熊韵芝算是他的干侄女,见了她来,先是一番关心问候,再领入合作社的值房。
合作社的高层与她见了面后,便都各忙各的,按照事先商议的,由张二妮带着熊夫人四处转转。
熊韵芝对苏家湾的一切都感觉新奇。
正月时节,山坡上还没有多少绿色,苏家湾的田地里,却长着许多冬季蔬菜。
连排的牲畜栏弄得很干净,牲畜身上也很干净,无论是猪还是羊,都设置专门冲洗的隔间。
冲下来的粪便和残留的饲料都收集起来处理,汇集到叫做沼气池的地方,听说,还能生出沼气,用于烧火。
沼气池沤出的底泥是上好的肥料,用于大田,也用于山上的果树。
果林中间往往有鱼塘,果树上落下的叶子、果子,虫鸟粪便可以养鱼,鱼塘的烂泥和烂菜叶子搅合,可以养蚯蚓。
蚯蚓同玉米棒子在一起搅碎,便是上好的猪饲料。
仅仅是农业,就看得熊韵芝惊叹连连。
她看过陈吉发的策论,知道他有才干,但将细微小事都布置的如此环环相扣,井井有条,却是常人所不能。
这世上夸夸其谈的书生何其多,而能够沉下心来做事的人又何其少。
熊韵芝自小帮父兄持家,最是知道其中的辛苦,能做到这个程度,着实不易。
再去苏家湾的工业园看看,那就更是不得了。
熊韵芝原以为就是连片的作坊,但看了才知道,这片工业园,所有的工棚都如夏金元的磨坊那般,采取联排设计。
入料、生产、出货、人员进出,全部井井有条,规划合理。
新设计的各类机器有专门人员维护,在此生产的商家只需像夏金元那般每月交些维护费用。
这笔费用算在了合作社的账目上,陈吉发只有少量分红,但因为量大,每年也能有一千多两银子进账。
工业园最大的场子,便是吴记纺织场。
说起来,这家场子同熊韵芝还有些渊源,是苏家湾同江夏吴婷合办的,许多织娘就来自她此前卖出的芝兰布庄。
苏家湾出钱出场地设备,吴婷出图样人工,控股人是合作社商会,占股七成五,实际管理者是女掌柜吴婷,占股一成五,还有一成股权分摊到合作社全体会员,所得利润用于年底分红。
上次见吴婷时,还是陈吉发牵的线,眼中还带着些许的生涩。
再见到她,已不可同日而语,四百多织娘的纺织场,全听她一人管理,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上位者的干练沉稳。
吴婷正在给几个新来的女工讲事情,加之工棚里织机嘈杂,并未发现身后来了人。等她说完转身,才发现身后男妆的熊韵芝,正笑眯眯的看着她。
吴婷顿时觉得有些尴尬,连忙上前打招呼。
“啊,熊……夫人……,失礼了,罪过罪过。”
“吴小姐方才英姿飒爽,是奴不忍扰,您有何罪?”
“夫人客气,全赖举人老爷与您关心,奴这小小织坊才做到如此规模。”
“吴小姐过谦,你去忙,无需理会奴家。”
“夫人太客气了。奴带你转转。”
吴婷的身份站在熊韵芝面前是有些尴尬的,她如此热情,既有招待举人娘子的客气,也有些掩饰内心的复杂心绪。她带着熊韵芝将纺织厂的生产流程走了一遍,细细讲了许多新的技术和管理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