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吉发点了点头,罢工这种手段,对于农业社会的影响远没有对工业社会大。
农田里种的庄稼,即便佃农罢工,到了秋天多少还有点收成,而且周期很长,佃农们撑不到结果,就饿到了妥协。
但工业社会不一样,机器在运转,罢工的每分每秒,都是资本家在烧钱,因此罢工的效果非常好,能够让资本家达成妥协。
所以,在一个传统农业社会组织农民运动,就不能像发达工业社会那样妄图用和平罢工来解决问题,而是必须走基层建政,武装夺权这条路,这是生产关系所决定的。
所以,在一个地主占有绝对优势,而农民只能依靠暴力反抗的农耕社会,陈吉发之前搞的那套“三三制”模式,寄希望于给予农奴股权和投票权的方式让他们在合作社框架内有一定的话语权,是想当然的行为。
这次他遇袭昏迷,正好检验了这套系统的弊病,那就是在缺乏强有力的领袖时,进步但处于弱势的农会很快就会失去基层组织能力,而保守却处于强势的其他部门,则都在考虑如何分银子。
“我今天来,就是同你商量这个事。合作社现在的架构,事情大多是农会和商会在做,但银子却是总柜和车会的人掌握。原本这样是为了制衡,但现在看来,这套机制制衡有余,平衡不足,没有独立运转的能力。”
“先生打算怎么做?”
“下一步,我想把农会升格,农会会长常任合作社代表首席,统揽合作社代表会的全面工作,主要负责谋划合作社发展方略,制定各类工作计划,组织佃农、自耕农加入农会,派送人力参与生产,开办乡村夜校,推荐各基层合作社代表等。”
“这么多事情?那……我们这些老实巴交的兄弟,如何能管得过来?”
“放心,只是抓总。其他事情还是各部门做。”
张驴子抽了口烟,心中有些忐忑,陈吉发又继续说。
“商会会长任合作社代表会次席,主要负责经营各类产业。原先的总柜、车会降级,变为商会的内设部门,以后所有的账务结算由商会负责。再单独设置一个监事会,这个会同合作社代表一样,也是由分社层层选出来的,但有职司和负责产业运作的人员不得担任。再者就是镖会,要从合作社独立出来,会长不再担任代表,只专司保卫,每年的经费由合作社代表会商确定,年初拨付,年末由监事会审计。如此,农会掌握方向,组织人力,商会经营产业,管理账目,监事会监督运行,督查成果,镖会主司安全,不管经营,就算再出现意外,也能平稳运行,不至于分崩离析。”
张驴子听得有些懂了,有些不懂,他身边的张二妮却是眼睛贼亮。她爹还没开口说些什么,她倒是先抢白起来。
“陈先生,那不是说,以后咱们合作社该怎么干,人怎么安排,全是围绕农会的工作?!”
“这看你如何理解。其实商会也重要。而且,别忘了还有监事会,他们能够监督农会和商会的运行,投票否决农会商会的决议。现在我们的规模小,利益参与者也少,所以大多数时候,监事会可能只起到一个程序保障作用,但遇到特殊时期,或者将来规模做大了,监事会就是个很好的机制,能够保证这个组织的正常运行。”
张二妮点了点头,明白了不少,张驴子却犯了难。
“陈公子,您这厚爱小的感激不尽,只是……让农会坐第一把交椅,咱们没那个本事呀……”
“这个我不管你如何做。”陈吉发笑了笑,他决定这次放手让下面试一试,看能不能顺利独立运行一次,“你可以辞职,仿照选代表的方式让大家选一个会长,也可以推荐一个大家认可的人选,也可以自己干,让有能力的人辅助你。总之,农会我交给了你,你就别怂。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希望再听到合作社又要散伙的消息。”
“啊?这……”
张驴子还在犯难,张二妮跳了起来。
“陈公子放心,有您这些话,农会往后只会越办越好!”
“先运行一段看吧,兴许有别的问题,再调整就是。你们先忙,我去别处看看。”
张驴子连忙起身送客,还塞了一包红枣给陈吉发。
“先生拿着当零嘴吃,咱家后山上摘的,甜!”
“嗯,好好干。二妮的婚事你也别急,后面还有好日子,还有好郎君呢。”
张驴子咧嘴笑,张二妮羞红了脸。
陈吉发心情好了不少,领着徐成洛和两个保镖,在湾子里四下转了转,挨家挨户拜访了合作社的代表们,尤其同苏庆阳和苏九好好谈了谈,把跟张驴子说的话,又同他们说了遍,既是通气,也是征求意见。
苏庆阳比苏九和张驴子聪明许多,听到陈吉发的安排,他立刻明白过来。
“就是说,农会抓权管人,商会挣钱花钱。”
“嗯,这样归纳倒也没错。”
“陈公子,只是挣钱和花钱,路数是不一样的。”苏庆阳皱着眉头道,“挣钱只要管产业发展,有利可图,但花钱的项目,商会来管不妥当。尤其是涉及几个部门分配,还容易扯皮,不如,商会只管赚钱,花钱的事交给监事会。”
“这不妥,监事会花钱,再监督审计,免不了监守自盗。商会管花钱没什么不妥,你便将这些事业当成投资,利于增收扩产的钱,就大方的花,不利于或者益处少的,你就紧着点花。”
“话是这么说,但这僧多粥少的……”
原来是怕麻烦,陈吉发就笑了。
“放心,不是还有合作社代表,不是还有我把关吗?小爷爷不妨仔细想想,如何做,列个章程出来,回头开会的时候,我让代表们过一下。”
苏庆阳沉思,如果大宗支出有代表大会和陈公子兜底,商会只用专心搞产业方面的零散收支,倒也不是不行。
又想着,自主开支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既要满足发展,又不能让别的分会闹着分钱。既然陈公子给他授权,那便开始就定下额度,免得日后扯皮。
“陈公子言之有理,某回去拟个章程。什么时候开会?”
“我刚才与几位代表都沟通过,等会再去茂才叔和苏二叔家里坐坐,如果都没问题,明天上午开会。”
“嗯,那某今晚弄出来。”
“辛苦小爷爷。”
陈吉发在苏家湾调整合作社布局结构的时候,郑大少又在春风楼同狐朋狗友喝酒,袁副千户也在,刚刚在陈吉发那里吃了瘪的杨捕快也在。
照例是山珍海味美酒佳酿,照旧是每人两个姑娘陪侍左右,丝竹靡靡,熏香袅袅。
自从郑大少同陈吉发对上,便经常约几人来此聚会享乐,特别是陈吉发昏迷那天晚上,几个人包了雅间,放浪形骸,彻夜纵欲。
只是这次的心情,却没有前几回那般快活。
袁副千户撕扯着酱猪肘子,嘴里骂骂咧咧道:
“直娘贼,那厮真是命大,彪子跟本官这么多年,做事向来是放心的,这次居然能失手!”
“可不是?苏家湾的人在金口租了新码头,好些船主货主跑到那边去了,夏口码头的生意受了影响,我爹这几天找我麻烦,还说要我去陈家负荆请罪,娘的,我才不去!”
说话这人正是夏口货行肖老板的嫡长子,因为货行的生意,他爹很早就同郑举人交情深厚,如今,两家儿子也是一起长大,一起玩耍。
“那小子现在可狂,都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杨捕快喝了杯酒,情绪不高,“就你堂叔同苏家湾的人抢水那个事,今天我还没见着正主,陈吉发那厮倒先挤兑起我来了。要我说,这件事不足以捏死他,如今他醒了,再拿这件事到县里打官司怕是捞不着好,毕竟他有个好舅舅。”
郑大少听了各路狐朋狗友的话,抿着唇,脸色冷淡,旁边的姑娘给他布菜时夹了道韭黄,他盯着那金黄的颜色脑子里突然就愤恨起来,一把掀掉那盘韭黄,推开身边的姑娘,吓得她尖叫连连。
“他妈的,晦气!谁让你们上苏家湾种的菜?!”
身旁另一位姑娘连忙伏地磕头,声音颤抖。
“公子恕罪,奴婢们招呼不周,这就去换!”
“滚!都他妈滚!”
这些欢场的姑娘们最会见人眼色,郑大少发了火,她们便都快速起身离开,留下几个客人面面相觑。
郑大少的目光落在这些狐朋狗友身上,想出声骂,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大家都有家世背景,如今聚在一起尚能勉强合作,要真给人推到对面,与陈吉发合作,那就万事皆休。
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觉得这些人真是草包!
这么多的人,这么大的势力,弄个小小的秀才,居然能让他翻了身!
心中长叹一口气,郑大少压下火气。
“先前的姑娘不懂事,伺候不周到,咱们换一批。”
说完,他又吩咐鸨母,重新上菜,重新安排姑娘,弹谱子换了,弄了个轻快的曲调。
众人都知道郑大少心情不快,于是静静坐着,任由他折腾。等他重新举杯敬酒,这才又热闹起来。
“郑少,你别着急,这事还有的斗。”袁副千户给郑大少敬了个酒,安抚他,“咱们这些人,想着方法陪他玩,还玩不过这么个暴发户?”
“兄弟我不是担心别的,只是八月就要秋闱,我总有不好的预感,这小子极可能一次就过。”
“嗨,怎么可能?”袁副千户不以为意,“那小子院试不过二百来名,刚刚过线而已。”
“你不是读书人,你不懂。”郑大少摇了摇头,“我研究过他求学的经历,从拜入蒙学,到参加院试,不过一年多点时间。而且,童生试、县试、院试,连续三场,都是压线过关。”
“这不就是了?成绩垫底,草包一个。”
“你去给我把把都压线过试试?!”
千户没读书,但场上有读书的人。听郑大少这么说,都面面相觑起来,意识到问题所在。
“你们都想想,前一场的压线分,在后一场是垫底,本不应该过的。但他场场如此,从未失手,证明他在隐藏实力。这人有意控分,扮猪吃虎,定是个阴险难缠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