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过了几日,到休沐日的时候,黄江海派小厮过来同陈吉发说,磨坊已经备好了,请他过去调试开工。
黄江海在县城北郊买了块地。这里靠近码头滩涂,有个水泻塘,连通着一条无名小河。暴雨季节,江水上涨能够漫过堤坝淹没这里,江水下降的时候能露出平地。
这块地是按照陈吉发的要求找的,黄江海费了不少功夫。起初买地没花什么钱,本就是无用的滩涂,但筑坝打围却用了不少银子。按陈吉发的设计,要建成蓄水坝,修引水道和水车,带动水力磨房。
是的,从一开始,陈吉发就不准备走传统道路,直接上水力设备,这样不仅磨出来的面粉均匀细腻,而且还能省了人工。
陈吉发去看时,堤坝上已经修了条简易的土路,连通码头,来自江上的稻谷小麦从船上卸下,运到磨坊外的谷仓,堆积如山。
黄记聘请的匠人和小厮等在那里,磨坊主体木质结构都已经按照图纸做完了,现在就差两个东西,是这个时代无法完成的。
筛网和轴承。
能够用在磨机上的筛网比那个样品复杂些,但总体重量很小,只有七八克的样子,比较简单,难的是轴承。
陈吉发没有本钱搞滚动轴承,只能用滑动轴承。尽管只是用重塑功能做了表面处理,但由于金属质量重,这个时代的初加工工艺表面又太过毛糙不平,所以,用掉了穿越以来全部的能量,也只堪堪做出一个磨芯的轴承,水车上面用的却是请铁匠花时间手工磨的,质量和传动效率自然没有磨芯这个好。
但创业初期,先凑合着用,试试水。
陈吉发指导匠人和小厮完成了磨机的最后组装,黄江海亲自拉开水闸,水轮缓缓转动,发出沉重的“咯吱”声,整台磨机如同注入了生命,开始运作起来。
小厮们将麦子从入口的漏斗倒入,“哗啦啦”的声音响过,不多时,洁白的面粉和橙黄的糠麸便顺着两条不同的出口源源不断的落下来,堆满了布袋。
黄江海脸上浮现出难以抑制的喜气,陈吉发也笑呵呵的,这算是初步成功了。
用水力磨坊和改进后的磨机研磨出来的上等白面,成本比市面上每担要低了三钱银子,而且品相要好不少,细腻雪白,没有粗粝的外壳和沙子,也没有难看的灰黑色,现场的匠人和小厮都赞不绝口。
“吉发真是了不起!”
姐夫黄江海现在已经完全不记恨岳家了,谁叫岳家出了陈吉发这么个给他送银子的人。
“都是姐夫在辛苦。”陈吉发淡然笑道,“这第一批面粉您送一袋给我,明日开学,我给夫子送去。”
“那是自然。”
这日晚间,参与了开工的匠人小厮,都分了些面粉回家,关于铁佛寺黄记米店有好面的消息,一下子就传了出去,结果第二天,刚上市的上等白面竟然被抢购一空,各大酒肆也都抛来了订单,产量预约到了两三个月后。
粗浅一算,扣去税收杂捐,每日磨十担的小磨坊,竟然能日赚毛利二两银子!
黄江海乐得嘴都合不拢,连夜跑到陈家,同他小舅子商量扩产的事情。
且不说陈吉发忙着同姐夫商量赚钱,这边他送给熊夫子一袋面粉,熊夫子也没太当个事,同别的学生孝敬一样扔给了后厨。
夫子家里人少,夫人去世后便是女儿熊韵芝管家,她每日要管着采买用度,还要安排夫子和哥嫂的生活。晚上做饭时,她去了厨房,便看见这袋明显不同的面粉。
“哪里来的?”
厨房的老妈子想起来了。
“夫子晌午扔过来的。想必是学生孝敬的。”
伸手从袋中抓起一小把面粉,白净如雪,想必蒸出来的东西也是雪白透亮的。
熊小姐想起了上午丫鬟回来时说的话。
“小姐,袁记包子出了新品,包子做成兔子,蒸出来雪白透亮,点上红豆的眼睛,真就像兔子般可爱。”
熊小姐勾着唇笑了笑,便吩咐老妈子。
“婶婶帮忙和面,咱们晚上吃白兔包子。”
又出门叫来丫鬟:“去打听打听这面粉哪家卖的?价钱几何?若是不贵,以后咱们都用这种面粉。”
交代完又想起什么,把那装面粉的袋子翻来看,找到一个中规中矩的“陈”字,同那日策论上的字迹相近。
原来竟然是那个冒失的后生,熊韵芝不禁莞尔。她倒也没有多想,那人是爹的学生,孝敬夫子是应该的事情。
第二日午间休息,熊夫子再次把陈吉发叫到书房。
“上次让你自学,四书都看完了吗?”
“四书看完了,只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
“无妨。老夫考考你。”
熊夫子从案上抽出两张宣纸,上面有几道题,递给陈吉发。
“那边有个小案,笔墨都有,一刻钟后给我。”
说完,夫子便圈看起旁的课业来,不再理他。
陈吉发有些拘谨的坐在旁边,看这几道题都很简单,于是提笔作答。
片刻后一阵香风拂过,陈吉发抬头,便看见面纱之上的闪亮眸子正笑着看他,手中放下一盘白面点心。
做成白兔、白鹅形状,端得可爱。
陈吉发有些尴尬的点头致谢,女子面纱下的唇角似乎勾出一抹笑容,没有说话便走了。
几次三番碰到这位小姐,陈吉发哪还能不知道这便是夫子家的姑娘?只是他两辈子都是单身狗,突然有个陌生的姑娘给自己备点心,多少有些莫名的激动。
再看夫子那边,还在认真批改,只是桌上多了个食盒。
陈吉发稳了稳心神,几道题很快答完,起身候在夫子身侧,等夫子抬起头,才恭敬交卷。
“就答完了?还挺快的嘛!”
“是,请夫子过目。”
熊夫子笑吟吟接过试卷,上面的字迹比上次看又进步不少,是个刻苦用功的孩子。再看答案,与他预想不差,已经有童生之上的水准了。
“不错。明日起你便跟着甲字班读书,专心备考。”
先前陈吉发所在的乙字班都是些低龄学童,主要是学些基础知识,在右厢房。甲字班便是更大年龄的学童,主要是备考复习,在左厢房。
陈吉发不晓得自己进度如此快,还有些犹疑。熊夫子语气轻快的劝慰他。
“吉发呀,你天赋不错,只是被家里耽误了。这些时日多努力,明年开春过县试问题不大。放心去吧。”
“谢夫子提点!”
陈吉发拜谢后准备离开,夫子又叫住了他。
“等等,点心拿走。”
陈吉发转头,看见小案上摆放的那盘点心,脸色有些不自然。不过,熊夫子当没事一般,继续批阅课业去了。
他想了想,觉得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于是将点心小心的包在帕子里,塞入袖内带走了。
午休时陈吉发便开始搬桌椅,那苏云生瞪大了眼睛看他。
“我脸上可有什么?”
“没。”苏云生喃喃道,“起初以为你同我一样的,现在看,你可兴许是文曲星。”
“哪能。”陈吉发笑了笑,这些时日,这位苏唐僧天天在耳边念叨,不说有了感情,倒也十分熟络了,“事在人为,天赋固然重要,努力却是基础。”
“可我不像你,拿起书本就犯困。我就喜欢舞刀弄枪,出一身汗,浑身舒坦。”
“我若是你,便是再难也要找个好师傅,考武状元。”
“哪有那般简单。”苏云生撇撇嘴,“武举需要军户身份,而且也有笔试,考军略。”
“你父亲在县里做幕僚,挂靠个军户不简单?军略虽说也算笔试,你喜欢学,大抵也不会犯困。”
“话虽在理,可要我爹愿意帮忙,我哪里还会在这里?”
陈吉发头一回看到苏云生满脸沮丧,这人平日里笑嘻嘻的,对什么都不甚在意,如今算是真情流露。
陈吉发看着他的样子,莫名就觉得好笑,也心软。
“你要是真想考武举,就先把军略学好。户籍的事情,你等我帮你慢慢运作。”
“真的吗?”苏云生两只眼睛亮晶晶。
“陈某人说话,从不骗人。”
“那我可靠着你了!你以后就是我老大,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行了行了。”陈吉发好笑的推开苏云生扒在身上的爪子,“安静些,别吵了师弟们休息。”
甲班的氛围与乙班截然不同,课堂里数十个少年,都在认真看书,没有半点声响。陈吉发悄悄挑了个后排清净的位置,便按照熊夫子的交待,温习功课。
可还没看多久,便看见门口苏云生拿着本书挤眉弄眼。
陈吉发心中叹口气,悄悄出去找他。
“又怎么了?”
“诺,这段不理解。”苏云生期盼着看他,“好哥哥,帮我讲讲呗。”
陈吉发实在拿他没办法。
“你肯学是好事,但往后我上课别来扰我。若是有问题,先记下来,晚上到我家,我们一起学。”
“好好好。”苏云生眉开眼笑,“那就先不打扰哥哥了。”
说完他便溜回班上,像只灰扑扑的大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