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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舫打开门,站在门口。

他侧着身体,身体有一半隐没在阴影里。

楼道里的光线昏暗,风在走廊穿堂而过,吊灯被吹得摇摇欲坠。

他的神情晦暗,苍白着一张脸,额前被雨水沾湿的黑发垂下几缕,眼眸里的忽明忽暗像是破碎的光。

房间内,只能看见穿着灰黑色西装的男人的背影。

周舫忽然之间就转过了头,眼眸出神地望向走廊尽头,呼啸的狂风和滂沱的大雨,都被锁进了尽头那扇窗户的窗架里。

就像是困兽。

他忽然勾了勾唇,“宝宝,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听见屋内一阵细细簌簌的响动,随后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南昭终于等到了悬崖上的石头落下的这一刻。

剧烈的心跳起伏过后,心情反而变得平静。

她被背着光的钟士申完完全全笼罩在他身体投下的那片阴影里,听到周舫的声音在门口附近的地方,风雨交加的背景音很快将他的声音吞并。

她忽然鬼使神差伸出手,把钟士申领口的那颗扣子扣上。

钟士申一顿,垂下头,和她黑白分明的瞳仁对上。

“你怎么这么可爱?”

周舫的眼眶变红,仍然没有转头,听到那个男人的语气近乎呓语。

“我的眼睛都离不开你。”

周舫再也忍不住,举步就往里走去。

可是这一刻南昭又像是惊醒了一样,趁着钟士申怔忪的瞬间,从他的怀里迅速钻了出来。

“我出来了我出来了——”

南昭忙不迭地站起来,向着来人小跑了过去,然后眼睁睁地见着周舫加速的同时张开双手。

她便落入了下一个滚烫的怀抱。

钟士申的右手只摸到南昭衣摆的一角,手掌抓了个空之后悬在半空中一秒。

他脸上始终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旋即转身正面对着门口处拥抱在一起的两人。

钟士申的笑容弧度更大,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他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奇怪,之前都是这样的啊。

怎么忽然就受不了了?

他忽然甩开西服外尾,然后双手叉腰直挺挺地站着,桀骜的眼神跟周舫的目光对上。

“来吧,开始吧。”

“不过你得把南昭放开。”

“免得打起来的时候伤到她。”

埋在周舫胸口的南昭一听要受伤,马上唰的一下抬起头,然后拍了拍他蓄势待发的胸口。

这些男人的力气本来就大,偏偏他们上头的时候还意识不到。

本来她挣脱不开都打算摆烂了。

现在哥哥你自己加油好了!

她拍完就打算多退后几步离开这硝烟弥漫、一触即发的战场,可是周舫握住她肩膀的那只右手却纹丝不动。

南昭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他。

你什么意思!

刀剑无眼啊!

周舫一直没有低下头看她,他和钟士申的就这样无声对视。

忽然,周舫笑了笑。

“庆功宴快要开始了。”

他温文尔雅地继续笑,仿佛刚才那个眼眶充血的另有其人。

“这些日子多亏了钟董的照顾,我夫妻二人早该设宴答谢,一会儿请你一定尽兴。”

他的笑容持续,右手松开了她,然后一路向下,与她十指相扣。

南昭:“?”

本已准备好一番血雨腥风的她,忽然被周舫这一句话搞得摸不着头脑。

她本能想把疑惑的眼光投向屋内的第三人。

可是刚要转头,后颈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周舫一手按着南昭的颈后,一边带着她的身体往屋外走去。

“走吧。”

有些情绪一旦越过了最高峰,就会像潮水一般退下去。

潮起潮落,周而复始。

周舫的双眸此刻已经变得清明,便又成了位涵养极佳的好好先生。

“免得一会儿他们找上来,事情就会变得麻烦了 。”

他说完,便不轻不重扫了南昭一眼。

“宝宝,你说对吗?”

南昭无端觉得周舫和以前不一样了,可是到底哪里不一样,此刻被事情变化冲击的她还无暇细想。

她点了点头,任他牵着。

“我们走吧。”

周舫南昭二人一同转身往外,直到周舫身影消失在门口的前一秒,他掀了掀眼皮倏然看了钟士申一眼,嘴角微微勾了起来轻蔑一笑。

屋内只剩一人。

钟士申的笑容收敛,眼睫微微颤动,喉咙上下滚动了一番。

真是好一个“我们”啊。

*

庆功宴开始。

周舫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南昭的一侧。

刚才南昭介绍了他的身份,在厂里又引起了一阵哗然。

文静当时和姗姗来迟的孟熏站在一起,丈夫哥脸上矜持的表情,虽然让她有些隐隐有些不爽,但是也更让她恨不得立刻拍照发群里!

群里这几天已经比前几天安静了许多,是时候把快乐建立在一些人的痛苦上了!

李林吓得手中的两根玉米都掉了。

“你这孩子,干嘛隐藏这么久!”

李林也曾和文君共同分享过一段时间的童年,虽然她后来因为父母的原因搬走过一年,但是她们之间的情谊也是极其深厚的。

吃饭的时候只要见南昭在哪个菜上多夹了两筷子,那后面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其他人都要天天跟着吃。

南昭哪段时间在厂里吃的饭数少了,她虽然嘴上说是小老板又要上学又要上班,但是背地里跟谢川不知道念叨了多少次,说自己老了味觉退化了肯定把菜味道做坏了南昭才不来吃了。

把小李耳朵都听出了茧子。

小李听到这个消息也同他大姨一样震惊,对着周舫脱口而出就是一个“老板郎”!

“老板郎”脸上得体的笑容顿时卡顿。

笑不出来了。

谢川此时从后面厨房走了出来,他把手中那盘红烧鱼放到桌上,脸上的表情竟并无多大波动。

他这一生都是独自一人,并不觉得结婚有多重要。

他所了解的南昭,也不会被婚姻困住。

谢川看了一眼周围的人,他们脸上表情精彩色彩缤纷,更有文静和孟熏正在埋头,手指在手机声疯狂敲击着。

周舫:“……”

谢川把周舫的表情尽收眼底,视线又越过了人群,看到从对面楼走出来往这边来的钟士申。

那个向来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男人,此时眉头微微蹙着,连步伐都有些失了分寸。

谢川忽然就觉得有些解气,他朝着南昭他们微微一笑,转身去厨房之前又对着他们开口道。

“大家都别这样站着了,是时候开始咱们的庆功宴了。”

小李说叔您别忙了快来坐下,可是谢川非要他们先坐别管他,他说他这样忙活着心里是最舒服的,比喝了厂里度数最高的酒还要热乎。

众人发出稀稀落落的笑声,然后才终于纷纷落了座。

南昭被文静他们推着坐在中间,周舫自然而然坐到了她的右侧。

小李眼尖,一眼便望见了迈过门前阶梯进来的钟士申。

“钟哥,快来。”

他叫了钟士申一声之后连忙站起来,又殷切地走了两步迎上去,最后又落后钟士申半步走在他的身侧。

“等你好久了。”

他见钟士申从来齐整的衣衫有些凌乱,唇角还带着不同于唇色的绯红,连原本鸦黑的黑色短发都有些潦草。

“钟哥你这是……”

小李刚想问他是不是又被大黄追了,不过转念一想大黄最近就差直接认钟哥的主了,和钟哥作对不就是和狗粮作对吗?

钟士申掀起眼皮,侧目看了小李一眼。

小李脚步一顿,脑海中忽然有雷电一闪——

完蛋!

这可如何是好?

向来这君王的恩宠,都是转瞬即逝的啊——

小李心有惴惴,把目光投向食堂饭厅最里面的那一桌上。

他虽是天子身边心腹,但是万一他盲目站队站错了,到时候被真正上台那位清算可怎么办?

这下小李连话都不敢多说了。

可是这时,孟熏身边的那位是鹏飞后来派来工地的陈工,却忽然灵机一动叫了一声“董事长”。

“快过来,这边还有位置。”

钟士申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陈工指着南昭左侧的空位,一副为领导献计的表情。

南昭:“……”

别搞啊啊啊。

你们的感情就像是跳楼机。

她拿筷子的手指都捏紧了,又听见右侧的周舫从鼻腔里发出的一声轻哼。

就在这万分紧要的时刻——

“不了。”

钟士申从后一步跟上来的谢川手上端过盘子,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把盘子放到桌上,才重新抬起头笑脸盈盈地道。

“谢叔辛苦了,快坐。”

一顿饭宾主尽欢,觥筹交错之间,南昭捏着杯子站起来。

所有人都放下筷子,眼里带着笑看向她。

南昭有点不好意思,脸上还有些微红,但是还是清了清嗓子,情不自禁笑起来。

“我本来准备了稿子,昨晚写了好久,怕在关键的时候卡壳。”

她的视线转了个圈,被他们的眼神看得有些紧张。

她现在已经比从前从容了许多也自信了许多,但是在这样需要发言的场合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

但是她现在已经可以允许自己的紧张了,并且觉得紧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事,不管好的情绪还是坏的情绪,只要是她自己的她都通通接纳。

“但是我觉得稿子可能不如我自己临场发挥的好。”

南昭顿了顿,“好吧,其实是我不知道稿子放哪儿了。”

档案室里太混乱了,稿子丢了也很正常。

众人笑起来。

南昭等他们的笑声告一段落,才嗯哼了一声重新开口。

“接下来对于酒厂的未来规划,我有以下三个重点要讲……”

饭厅内忽然安静下来。

有一种被高中班主任留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南昭噗嗤一声,“好吧,我骗你们的。”

她说完便自己先忍不住笑,然后抬起双手,用手背的温度冰了冰滚烫的脸,在又一阵潮水般的笑声中举起酒杯。

“大家吃好喝好,吃完继续挣钱!”

“好——”

包工头声音浑厚的一个好字把整场庆功宴的气氛推到了制高点,文静和孟熏更是忍不住拍拍拍地鼓起掌来,欢笑声更是连绵不绝。

南昭双脸通红地坐下来,周舫又给她夹了一只肉丸。

小李见缝插针地拍马屁。

“你看周哥,周哥这丸子都比别人夹的圆。”

周舫:“……”

南昭吃着丸子,忍不住笑出声,只是刚笑了两秒,嗓子就忽然一顿。

小李自觉自己这波情绪价值拉满,晋升之路就在他眼前徐徐延伸开来,见小老板像是被丸子呛到于是忙不迭上前问候。

“呛着了快,快喝水!”

南昭只觉膝盖被什么舔舐了一下,湿漉漉的触感让她神经一绷!

这触感只停留了一秒。

南昭接过周舫的水,又被小李张罗着拍背,她抬头往侧边看了过去,钟士申正从桌下钻了出来。

他一手拿着根筷子,对着他旁边的陈工的询问,淡声道不用他帮忙自己捡了就是。

南昭被没轻没重的小李拍在背上,身体一顿一顿地不由自主往前倾。

钟士申一个眼神望过来,小李便马上接收到信号,立马规规矩矩地坐了回去。

“钟哥,你捡筷子的姿势都这么帅!”

钟士申勾了勾唇,眼神不经意扫过南昭,也不多说什么任由人声喧闹。

他独自斟满了一杯酒,然后远远地朝着周舫举起。

“周先生,我敬你一杯。”

周舫的眼神晦涩,也浅浅笑着。

“我一会儿还要开车带她回家,先以茶代酒,见谅。”

他举着杯子仰起头,茶水顺喉而下。

一饮而尽。

*

南昭坐在车上,川流不息的车河在车窗外缓缓倒退。

她见驾驶座上的周舫神色清冷,目不斜视地注视着车前方,他双手握着方向盘,薄而白的肌肤上有蜿蜒的青筋。

南昭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车内过分静谧。

她想着干脆装睡吧,又觉得装睡太刻意。

谁能在这个时候睡着啊!

她端端正正地在副驾坐了会儿,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侧头看风景,实则是从车窗玻璃往后看到周舫的表情。

周舫开车的时候速度一直不快,遵守交通规则且礼让谦和,但是每当超车或者变道就会变得极度果断且迅速。

他不是一直都那么温柔的,他性格中的强硬一直隐藏着爱意里。

南昭想着得说些什么。

但是说什么呢?

总不能说因为钟士申比你小几个月,我看见他就像看见年轻时的你吧?!

她担心自己要是真的敢这么说,周舫就真的敢把她带着往河里冲——

虽然有些时候给她的感觉确实很像,比如说刚才埋胸的时候,软硬程度恰到好处非常舒服!

“宝宝。”

南昭忽然听到周舫叫她,随即而来的就是他的手指。

周舫依旧没有转过视线,只是伸出右手在南昭的后颈摩挲了一下。

南昭看见他的侧脸轮廓分明,表情有些淡漠,但是语气却十分温和。

“专心一点。”

“别再走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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