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宅住人很快引起赵氏其他支的注意,见门口全是身着黑衣的大汉,目光灼灼如鹰,看着不好惹。
赵氏族长拜见上头官员,一层层问下来,也没得出什么话,只让他莫去惊扰。
讳莫如深的警醒让赵姓旁支三缄其口,避而远之,不敢再管。
因临时起意,除却赵若薇同元策睡下的寝房,其他屋子均未打扫,只行走过道,廊檐水榭扫了几遍。
下榻之房是女娘幼年回老家时居住的,墙上挂的水墨画已记不太清,好像是堂兄墨宝,赵若薇没有亲兄长,便唤大房的郎君为兄。
女娘心急想出去看看,素白手指捏的瓷勺久久不动,跟前坐着的男人轻瞥一眼,平静道:“吃完两碗才准出去。”
细眉因男人的话蹙起,可又不敢露出太多出格的动作,引来男人注意,只得舀起粥米,小口吃起来。
元策夹菜将旁边碗碟堆得冒尖,“这些都要吃完,不然等上山时你又要饿了,那时可没有温热的膳食。”
临近族地不远时,元策牵着女娘的柔夷下来,敬先人,须得徒步上前。
云州赵姓之人死后皆葬此处,坟茔很多,远远望去墓碑矗立着。
迁往上京的一脉葬在何处若无熟人引路,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农庄来了三五个家仆,其中三个头发花白,另外两个中年之样。
五人颤抖着跪下,不敢抬头去看,只听见身穿月白衣裙的女娘轻柔的声音,让他们都起来。
老汉慢慢抬头,睁着浑浊的眼珠,似乎想起来,又领着儿子跪下,还未开口已老泪纵横,“您....您可是上京赵家的女郎?”
跪地的儿子不敢出声阻止,只觉老父老昏花了,上京那脉主家所有人都死在夜间起火,哪里生人存活?
赵若薇抬手捂住唇角,美眸已然染泪,迟疑道:“你见过我?”
老汉抬起满是皱纹的脸,苍老的声音断断续续说不太清,“老奴是守护祖宗陵墓的赵原,您跟二老爷祭拜先祖时,就是老奴引得路。”
“是奴之幸,在八年前的清明时节,见过女郎一面,女郎天人之姿,再不会忘。”
老汉再拜磕头,声嘶泪下,世代侍奉跟随的家仆视主家为神,荣辱与共,以主家兴盛为荣。
迁去上京的那几支,永远位居云州赵姓人心中最高地位,他们推崇,视作生命的支柱,挺起的脊骨。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主家出过储妃之尊,于侍奉的家仆而言,简直金粉扑面般自傲。
他们讲忠义,只是吃过几口饭,有主家赐下的地种粮,有主家赐下遮雨的农庄居住,便能将几代人的一生全部奉献出来。
女娘被凄厉的声音引得伤情,不由得上前一步,欲要扶起老汉,却被身侧男人拥着朝前走去。
俊美的脸庞冷漠,元策生来就是上位者,骨子里淡漠。
为君者不该感性,应一视同仁,正确的将政令颁发,做到举国风调雨顺,百姓衣食无忧。
在其位,谋其政,他确实做到一代明君该有的决策。
若没有赵若薇,他会大肆同世家联姻,借妃嫔外家之力跟太后外戚相斗,狠辣果决的处理掉先皇犯下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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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角十多道墓碑静静立着,赵若薇跪在赵父赵母碑前,膝盖处垫着蒲团,额首垂落,磕过三回。
见她跪拜爹娘,元策沉默抬手护着女娘跪下,等行过祭拜之礼后,看着女娘静望墓碑许久,才出手将她扶起来。
从始至终赵若薇没有开口说话,美眸落在碑记上,石刻的字迹叙述赵父一生功绩成就。
而赵母只三言两语提及显赫的身世和赞美之词。
她站在陵前许久,却一言不发,临走时回首不舍的看一眼。
这一次的祭拜,也应是最后一次了。
马车慢慢开道,女娘靠在车窗外看着沿路景色,美眸半垂着,无精打采的模样,怎么也提不起兴致。
女娘放下车帘,抬起娇腼看向男人,小声道:“我想去农庄看看。”
她谨小慎微的神态宛如惊吓的麋鹿,无人能狠下心来拒绝,元策深眸望着,薄唇轻启,只说了句“好。”
马车在农庄外便停下了,黑衣禁卫将山脚地界全部围起来。
赵若薇牵着元策朝前走,素白的手指捏着修长的手指,山间杂草长得高,盖过衣裙丝履。
经过一处莲花塘,粉白的花苞未开,只一塘的翠绿莲叶,女娘似是想起什么,素白的手指指着荷塘。
“从前跟着阿爹阿娘回老宅时,也曾来过乡间鱼塘,我还学着当地的渔童垂钓呢。
阿爹夸我有隐士风姿,倒是阿娘发了好大一通火气,说我的绣鞋沾了泥灰,觉得脸上晒黑了。”
元策没说什么,只放下牵着柔夷的大掌,玄色衣袍穿过杂草,长臂轻轻抬起,折断碧绿荷叶,递给女娘。
鼻尖闻着淡淡清香的莲叶,美眸望着面前新鲜莲叶,上面复杂的青茎清晰可见。
美眸亮了下,素白的手指摸着微凉的莲叶,原本伤感的娇腼散了些忧愁。
高大的身形拥着娇小女娘朝前漫步,女娘怀里捏着宽大的莲叶,瞥见路边野花,又停下脚步,细肩弯下,将花摘下来放进莲叶里。
元策静静看着,行过山间小道,碰到黄花粉花也只是沉默摘下,放进女娘怀里的莲叶。
等转了半晌后,女娘毫无留恋的将装满花朵的莲叶扔给男人,从衣裙上取下一根丝带,将手里另外一束微蓝小花绑起来,拿在手中。
农庄停留半日,用过素膳,趁着夜色才行入县城,打断原本返回上京的日程。
男人并未露出异色,全都由着女娘,见她慢慢放下伤怀,只觉这趟云州之行值得。
赵若薇身怀有孕在外走了大半日,回来时就觉得手脚开始发软,累得抬不起来。
男人将女娘抱下马车,一路朝寝房去,连着青德送来的滋补的汤粥都是他一点点喂下去的,没让女娘沾手。
赵若薇小口吃着粥米,美眸望着桌前花瓶内摆放的微蓝小花,西角箱笼上还有她不舍得扔下的莲叶,里面花骨朵已经蔫巴了。
素白的手指捏着花束放在男人高挺的鼻下,软声道:“香不香?”
元策嗯了声,修长的手指握着瓷勺,将放温的汤粥递到嫣红唇瓣边,女娘张开檀口吃下,用膳时垂下的眼睫微微颤动着,温顺乖巧的模样。
晦暗的眸子静静望着,一言不发将碗内膳食喂完。
此时已过半夜,夜深人静。
元策坐在桌前,将白日里没看完的折子批完,其他政务尚能迟些时日。
北凉使节团已出上京,沿城返回北凉,这件事却是不能拖。
看着今日传来的密信,倒是安分守己。
冷眸瞥向床榻,本该早早安睡的女娘却趴在床边,美眸清凌的望着他。
元策皱眉,正欲起身说几句,脑中却昏沉起来,眩晕来的突然,冷眸已然不清晰,桌面摆放的微蓝野花在上下晃动,重影无数。
指骨处的朱笔落在宣纸上,染出重重的血红。
女娘掀开被褥下榻,拿过一旁放置的玄色斗篷盖在男人身上,美眸看着俊美的脸庞,闪过复杂的思绪。
素白手指折下微蓝野花枝的绿叶含在口中,发昏的头脑逐渐清明。
男人耐力甚为强大,闻了半夜的花香,硬是撑到现在才起了药效。
若非赵若薇偷偷吃下两片叶子,决计熬不过他。
穿好衣裙的女娘坐在桌前,美眸凝望男人,柔嫩的手指落在俊美的脸庞,从如画眉眼落下,停在淡粉的薄唇。
细肩抬起,素白的手指撑在桌面,捏的粉嫩的指甲泛白。
女娘轻轻吻在男人唇边,闭上的美眸从眼尾滑落清泪,无声的打湿玄色衣袖。
“若是没有那场大火,该多好....”
她会满心欢喜的嫁给心慕的郎君,成为他的太子妃,同他相守白头。
那座去了无数次的东宫,终究没能住进去。
细微响动后,靠墙的书架慢慢移开,露出里面潜藏的暗道,一素衣平民打扮的男子守在入口,恭敬道:“见过女郎。”
淡色的衣裙掩在披风下,柔嫩的手指捏住两边衣料,挡住微微显怀的腹部。
临到入内,赵若薇稍许停顿,她终究是没有回头。
娇小的身躯隐没昏暗的地道,直到装满书册的书架慢慢合上。
暗道建造有些年头,灰尘很多,赵若薇掩住口鼻,就着手下提的灯笼照明下,快步朝前走。
她不敢停下,可又担忧踩到什么东西,若是不慎滑倒,只会打乱她的计划。
女娘拿过帕子缠在指间,扶着墙面行走,身边手下见状,将灯笼换到另一只手,搀扶着女郎快步朝前。
“女郎勿忧,接到您的密信,潜藏的部下全都赶来,北凉静安王也已接上头,他果真应许女娘之请,借出人手,护送女娘离开大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