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家是外来户,盖满村的娘家又嫌弃她丢人,早和她断了来往,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连个帮忙的亲戚都没有。
人死如灯灭,活着的时候,再怎么不堪,真的到了这一天,人们也会更多念着这个人的好。
更何况,庄老杆儿除了窝囊之外,还真没别的毛病,平时上工也是勤勤恳恳,和村里人也没有过啥矛盾。
说起来……
乡亲们倒是对他同情的居多。
家里有那么一刻糟心的娘们儿,也够可怜的了。
警察给了结论是自杀。
为啥自杀?
人们也是心知肚明,不省心的媳妇儿,再加上一个不省心的闺女,谁心里能装得下这么多糟心的事。
或者既然没意思,还不如死了。
唉……
李学庆叹了口气。
“老杆儿兄弟,你咋这么想不开呢!”
村里人出了事,李学庆这个村主任自然是责无旁贷,安排了他的大儿子天有和警察一起回镇上开死亡证明,接着又点了几个人,一起抬着庄老杆儿回了家。
盖满村哭天抢地的嚎了一路,倒是庄薇薇红着眼眶,一言不发的。
到了家,李学庆又安排人搭灵棚,去供销社买大白布,好在庄家只剩下盖满村和庄薇薇母女两个,戴孝的人少,也用不了几个钱。
可就是……
“闺女,你过来,我和你商量个事!”
庄薇薇木然地跟着李学庆走到一旁。
“你爸他……这辈子不容易,现在走了,好歹给他备口薄棺,这事得你拿主意!”
庄薇薇呆愣半晌,回头看着正躺在门板上,盖着一张被单的庄老杆儿。
“叔,我不懂,您看着安排吧,需要多少钱,你和我说。”
听到这话,李学庆心里就踏实了。
乡里乡亲的,帮忙倒是没啥,可总不能再搭钱吧!
庄老杆儿又不是五保户,寿材的钱肯定不能村里出,庄薇薇既然这么说了,李学庆的心里也就有了底。
“行!”
接着叫来了李学工,让他带几个人,上山砍树,拢一口寿材。
平时不让砍,可现在村里死了人,这时候砍了,上面追查下来也有话说。
再说了,又不是不给钱。
“还有就是,拢寿材的,抬棺的,一个人……五毛钱,是个意思就行,该讲的规矩,还是要讲的!”
“叔!您不用替我省钱,规矩是啥样,我也懂一点儿,拢寿材的一个人两块,抬棺的一个人一块,另外,还得麻烦您,我爸他……我这当闺女的没法让他走得风光,吹鼓就不要了,下葬那天,也摆上几桌,不能让我爸走得太冷清!”
李学庆没想到庄薇薇能说出这个,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行,粮食用集体储备粮,家里准备些菜和肉就行了,我去找大旺,让他拉个单子,今天就给备齐了,你看是明天下葬,还是……多停一天!”
“明天吧!”
毕竟是横死的,在家里多停一天,邻居该有意见了。
庄薇薇自始至终的表现都非常平静,如果不是红着的眼眶,还有不停颤抖的双手,感觉就像是别人家的事。
“我的亲人啊……”
盖满村的哭声一阵高过一阵,说她是虚情假意吧,眼泪不是假的,可要说她对庄老杆儿真有感情……
活着的时候,不知道该庄老杆儿戴了多少顶绿帽子。
“劝着点儿你妈!”
李学庆也没再多说什么,招呼着大家伙一起忙活。
很快,庄薇薇穿上了一身孝衣,纸钱、鞭炮,还有其他一些丧事要用到的东西,也陆陆续续地送来了。
李天明跟着李学工一起上了山,放躺下几棵树,锛凿斧锯一起上,砍掉枝丫,扒去树皮,抬到了场院。
这边的灯已经亮着了,将板材破好,十几个人一起忙活,很快便拢好了一口寿材。
村里老人提前准备的寿材,要刷上几遍桐油,再加上几道黑漆,可庄家急着用,也就没那么多的讲究了。
李天明去村支部开了拖拉机,将寿材拉到庄家。
请了几个村里的老人帮着入殓,又在寿材上写了冥文,算是把应该料理的,都给料理清楚了。
安排好明天抬棺的人,李学庆和庄薇薇打了个招呼,便带着人走了。
院子一下子变得冷清,庄薇薇蹲在灵棚外面烧着纸钱,盖满村刚凑过来,就被庄薇薇一把推开了。
“你干啥……”
刚开口,盖满村就被庄薇薇那双通红的眼睛给吓住了。
“说,我是不是我爸的?”
盖满村被问得一怔,随即便想到了刚刚在长甸河边验尸的时候,村里很多人都看见了。
想到事后村里的闲言碎语,盖满村顿时急了。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是个烂货?”
庄薇薇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盖满村。
从小她就知道亲生母亲是个啥样的人,村里人只要提起,谁不是先往地上啐口唾沫再说话。
“行,我告诉你,你就是我和你爸生的,爱信不信。”
盖满村一声吼,说完又不禁悲从中来。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可我要不是……要不是……你能活得下来吗?59年,你爸上山让野猪给豁了,没法上工,家里连一口吃的都没有,我不卖,拿啥养活你和你爹。”
“你嫌弃我?没有你妈卖肉的钱,你早就饿死了。”
庄薇薇的表情有一丝的动容,但很快又结了冰。
“那后来呢?后来你为啥还……还那样。”
盖满村一怔,关于这个,她也无从反驳。
她是个女人,还是个豁出去了的女人,让她一辈子守着个假男人,她哪里忍得住。
“没话说了?”
盖满村转头看向了灵棚里的寿材。
“我对不起你爸,可我对得起你。”
母女两个陷入了沉默。
盖满村说得没错,她对得起庄薇薇。
当年出事以后,她完全可以撇下庄老杆儿父女两个,寻个好人家嫁了。
凭她的姿色,根本不是啥难事。
可她舍不得闺女,咬着牙忍下了。
为了活着,在家里卖大炕,被全村人瞧不起。
难道她愿意?
没有哪个女人生下来就贱。
“等我爸的事完了,你……跟我走吧!”
“用不着,你过你的好日子去吧,我不拖累你,村里又有养殖场,又有电风扇厂,咱家都有股,每年的分红就够我吃的了。”
原先盖满村确实想着,跟庄薇薇进城享福,可现在庄老杆儿死了,她反倒是舍不得他们这个家。
“我爸没了,就剩你一个人……”
“剩我一个咋了?你放心,我……给他守着。”
这话要是在庄老杆儿活着的时候,庄薇薇只当是个笑话,可现在……
“我用不着你惦记我,你要是……就给你爸争口气,别让他死了都闭不上眼。”
转天,乡亲们早早地就来了,院子里支起了两口大锅,按照庄薇薇的要求,摆了六桌,村里人别管以前关系咋样,家家户户都随了一份礼。
吃完饭,起灵下葬,李天明开着拖拉机,将棺材拉到了坟地。
荒郊野地里,只有庄薇薇爷爷奶奶的一座孤坟。
很快又添了一座新坟。
直到这个时候,庄薇薇终于哭了出来。
乡亲们在一旁看着,也不禁发出了阵阵唏嘘。
庄老杆儿有这么个闺女,也算没白来世上一回。
当天中午,庄薇薇就回了海城。
接下来的日子里,庄老杆儿的死,人们议论了几天,便失去了新鲜感,很快被忘到了一边。
就好像村里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大家依旧忙忙碌碌的,尤其是电风扇厂这边,距离和王作先约定交货的日子,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