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5两难的处罚
王晖民并不清楚自己是如何从办公大楼中走出的。他上车坐定后，目光呆滞地凝视着窗外，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长期伴随行长的老王司机从后视镜中观察到王行长面色阴沉，便意识到行长可能遭遇了不愉快的事情，很可能是因为受到了上司的责备。于是，他谨慎地询问：“王行长，我们现在是直接回家吗？”
王晖民如同雕塑一般静止不动，简单地回答：“回家！”
在塔尔州农行行长的办公室里，王晖民和苏炳坤面对面坐着，两人都眉头紧锁，沉浸在深思之中，不断地抽着烟，保持着沉默。他们曾是大学同学，共同度过了四年的时光，年龄仅相差一岁——王晖民44岁，而苏炳坤则是45岁。
“王行长！”苏炳坤终于打破了沉默，“楚君刚加入我们银行时，上面就有人打招呼：不要小看他年轻，这位年轻人在学校是天才少年，学业上的天才，在大学期间就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对象，每年都会为他提供十几万的奖学金。可能是因为感情上受到了一些打击，他突然决定放弃学业，来我们银行应聘副级的职位，希望我能多关注和帮助这个年轻人。”
王晖民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几个月前。他突然想起区分行主管组织工作的副行长丁小强来行里检查工作的情景。在与各部门负责人座谈结束后，丁小强与在场的每个人逐一握手。当他走到楚君面前时，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握手，而是直接问道：“你就是那个北大的高材生吧？关于你的事情我听到过一些，今天终于见到本人了。听说你的本职工作做得非常出色。你还年轻，这是你最大的资本，要好好珍惜。要多向经验丰富的前辈学习，多读书，这对你将来的成长会大有裨益。”
作为副厅级的领导干部，丁小强对一个副科级的年轻人说话，其态度之直接，言辞之恳切，甚至超过了对州分行正副职的常规职场客套。他的话语中透露出对年轻人的厚望，这在官场中实属罕见。
在与王晖民告别之时，丁小强意味深长地说道：“王行长，组织工作既复杂又责任重大，我们应当勇敢地起用年轻人，他们是我们银行未来的希望啊！”
由此可见，楚君的背景确实不凡！
苏炳坤继续说道：“楚君在我们行里工作已有半年多，我一直在关注这位年轻人。他工作勤勉，业务能力扎实，连续发现并阻止了三项不合格的贷款项目。此外，他还利用业余时间，将自身的业务实践与理论相结合，在多家报纸杂志上发表文章，其中不少文章甚至被《人民日报》转载。我阅读了楚君的文章，坦白讲，其观点并无显着错误。如今对这样一位年轻有为、勇于表达的小字辈施加压力，实在令人惋惜。我查阅了档案资料，截至昨日，我市农行的员工总数为3808人，而楚君是最年轻的。这一点，我们应当予以考虑。”
“我理解你的观点，苏行长。”王晖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楚君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的工作能力和创新精神都是我们银行所急需的。然而，18岁的他确实还很年轻，身上带着校园的稚气，思维也显得过于单纯。若这次我们不严肃处理，不给予他适当的教训，恐怕将来他会造成更大的问题。然而，任何事情都有其两面性，这次的挫折对楚君来说或许并非全然是坏事，关键在于他将如何应对。”
“这次这件事，我有很大责任。”苏炳坤很自责，“上午我找过楚君谈话，他说，文章写好后最先给我发的邮件，只是当时我在外地出差，没有留意邮件。王行长，你打算如何处理楚君？”
王晖民沉思片刻后说道：“楚君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这次先把他调到里玉县，既是对他的惩戒，也是对他能力的考验。免职这一细节必须在上报分行的文件中明确体现，否则我实在难以向李行长交代。目前，区分行的李行长正等待我们提交的处理结果。先让楚君到县里进行一段时间的锻炼，职务暂定为调研员，级别保留副科级，这可以视作一种考察。如果他能够胜任县里的工作，那么未来的发展自然会更加顺畅。”
苏炳坤忧心忡忡：“楚君是参加区分行副科级干部选拔考试中的佼佼者，笔试面试都是第一名，是组织部门选定的后备干部。他人年轻，不懂职场规矩，不懂官场深浅，我们还是多帮助他。”
王晖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是的，楚君的潜力我们有目共睹，他的才华和努力也值得肯定。但是，规则就是规则，我们不能因为个人的才华而忽视了组织纪律。对于这次他所犯的错误，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我相信他能够挺过去。”
王晖民继续说道：“楚君曾两次来访我的办公室，并与我有过一次深入的交流。从他的言谈中，可以看出他不仅思维敏捷、学识渊博，而且创意无限。面对再棘手的客户，只要他出面，通常都能妥善解决，展现出巨大的潜力。因此，我仍然希望给他一个机会。既然他已被派往里玉县，那就让他负责那里的信贷业务吧！里玉县的呆账率高达22%，是全市农行系统中最高的。年初，区分行提出了‘三升三降’的目标，我们面临的任务十分艰巨。各县的情况都不容乐观，而里玉县的难度尤其大。我相信，如果让他分管里玉县的信贷工作，该县的信贷业务将会发生显着的转变。”
苏炳坤微微点头：“这个安排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里玉县的信贷业务一直是个老大难问题，如果楚君能在那里做出成绩，对他个人的成长和我们银行的业务示范推广都将大有裨益。”
王晖民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街道，语气坚定地说：“楚君是个有抱负的年轻人，这次的挫折对他来说是一次成长的机会。我相信他能够扛住压力，化挑战为动力。我们也要密切关注他的表现，随时给予必要的支持和指导。”
苏炳坤也站起身，走到王晖民身边，说道：“是啊，年轻人需要挫折来磨砺。我会和他保持沟通，确保他在里玉县的工作顺利开展。希望这次的经历能让他更加成熟。”
王晖民转过身，目光中带着一丝期待：“我相信他会的。毕竟，我们银行的未来还得倚重这帮年轻人。”
苏炳坤听后，偏头托腮，沉思了片刻：“王行长，那你准备把他下放多长时间？”
“三到四个月吧！到时候我们拿业绩说话。”王晖民回答得干脆利落。
“王行长，想听我说几句心里话吗？”苏炳坤试探性地问道。
“都是老同学，说吧！”王晖民语气平和，示意他继续。
苏炳坤说：“坦白讲，根据我们银行目前的状况，楚君的文章进行了深入且精准地分析。从学术视角审视，这些观点都得到了实践的验证，确实是正确的。时间将会进一步证实这一点。然而，他的观点与区分行的报告精神并不一致。在当今社会，人们往往追求速成，渴望迅速成功，因此可能没有人愿意给予他足够的时间去验证这些观点！”
尽管王晖民已有心理准备，但当听到这些话时，他还是感到一丝诧异：“炳坤，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我能理解你的立场。然而，从组织的立场来看，你我都是在大学时期就加入了党的队伍的老党员。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应该心知肚明，无需我多言。我希望这些话仅限于我们之间的交流，我将它们视为你的个人抱怨。但在公众场合，这些话绝不能再次提及。作为处级领导干部，作为党的高级干部，我们必须明确党的民主集中制原则：即党员个人必须服从党的组织，少数必须服从多数，下级组织必须服从上级组织。我们的言行必须与上级领导保持一致。在公共场合，个人的观点必须谨慎保留。”
“我明白了！”苏炳坤的语调中透露出一丝无奈，“民主集中制是我们组织的核心原则和领导体制，我当然了解。但是，王行长，你也清楚，现实往往比理论更加错综复杂。楚君的才华和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但他的观点确实与现行的政策导向有所出入。我也是在夹缝中求生存，分行的文件必须执行，但在处理楚君的事情上，我们必须深思熟虑！”
王晖民苦笑并摇头：“炳坤，你并不了解情况。李行长与我交谈之后，我几乎记不清是如何离开办公室的，头脑一片混乱，一路上都在思索如何应对这件事。因此，在路上，我首先想到的就是给你打电话。我实在不敢想象，如果楚君的事情处理不当，让上级领导不满意，我可能随时都会被撤职。楚君的才华是显而易见的，你我都很赞赏他，但是，如果我们都离开了，你能确保接替我们的人会像我们一样赏识和重视他吗？”
王晖民的一番肺腑之言让苏炳坤无言以对，不得不承认：“是啊，年轻人的直言不讳确实给他自己和组织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王晖民继续说道：“现在这种安排，既是无奈之举，也是权宜之计。他去里玉县就是为了让他远离是非之地，给他一个缓冲和证明自己的机会。这段时间太关键，看他造化吧！”
苏炳坤语气坚定：“我深知楚君的为人，他是一位责任心强、勇于担当、积极有为的人。我坚信他不会让我们失望。另外，我希望在处理此事时，尽量保持低调。”
王晖民表示赞同：“每年我们行里都会进行人事调整，科长转为普通员工的情况也并不罕见。我们将按照常规的人事调整流程进行，通过公示栏公布和发送邮件通知即可。”
苏炳坤见讨论已基本结束，便站起身来：“好的，王行长，我这就先行告辞。我出差离开几天，手头的工作堆积如山，现在还有几位客户在办公室等候，我得先去处理。”
王晖民举手示意他暂停：“稍等！我们还没讨论完呢，炳坤，既然你是楚君的直接领导，还是由你来跟他沟通这件事吧！”
苏炳坤苦笑：“我的行长大人，你怎么总是让我唱黑脸啊？”
王晖民在老同学面前坦率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直截了当地指出：“作为楚君的直接领导，你与他关系最为密切，沟通起来也更为便捷。我不能首当其冲，否则将来可能没有回旋的余地。请你与他进行对话，明确阐述这次调动的重要性及我们的期望。楚君是个睿智的人，我相信他会理解我们的深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炳坤再也不能推脱了。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随即转身离开。
苏炳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复杂情绪。他坐在办公桌前，目光落在楚君的档案上，档案的封面已经被他翻得有些发旧。楚君的资料详细地记录了他的成长轨迹：从北大的神童到银行的副科长，再到如今即将被下放的调研员。苏炳坤深知，楚君的每一步都走得不容易，而这次的调动对他来说无疑是职业生涯的一次重大转折。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楚君的号码。电话那头传来楚君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期待：“苏行长，您好！”
“楚君，你现在方便过来一下吗？”苏炳坤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好的，我马上过去。”楚君的回答干脆利落。
不到十分钟，楚君就敲响了苏炳坤办公室的门。他推开门，脸上带着一丝微笑，但看到苏炳坤的表情后，笑容瞬间凝固了。
“苏行长，您找我？”楚君小心翼翼地问道。
苏炳坤示意他坐下，然后缓缓开口：“楚君，我知道你最近可能有些困惑，甚至有些委屈。今天找你来，是想和你谈谈关于你未来的工作安排。”
楚君的脸色微微一变，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苏行长，您说吧，我听着。”
苏炳坤顿了顿，继续说道：“分行决定让你去里玉县担任调研员，负责那里的信贷业务。这次调动是对你的惩戒，也是对你能力的考验。希望你能够理解，这是组织的决定。”
楚君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苏炳坤：“苏行长，我知道这次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我接受组织的安排，也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和帮助。”
苏炳坤微微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欣慰：“楚君，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会明白我们的苦衷。这次的调动对你来说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挑战。里玉县的信贷业务一直是个难题，但你的能力和才华足以应对。希望你能在那边做出成绩，证明自己的实力。”
楚君站起身，郑重地说道：“苏行长，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苏炳坤看着楚君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这次的调动对楚君来说是一次成长的机会，但同时也是一次艰难的考验。他只能希望，楚君能够在里玉县的磨砺中，变得更加成熟和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