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平昌县北街上漆黑如墨,东西两头各有一个灯笼,像萤火在夜色中飘动。
隐约能看到黑怂怂的一队人影,伴随窸窸窣窣的脚步,二十多人跟在灯笼后面,在黑暗中不时有粗重的呼吸声发出。
其中过半数的人都携带麻袋、木桶等物,队伍很快来到县学南边废弃的池塘处停下。
当头一个举起灯笼,试探着走了几步,脚下冰块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他朝着身后一挥手,后面的十多人借助雪地映照出的光亮,跟在他身后慢慢摸到南墙根下。
李头儿平息了下气息,不顾寒冷趴在结霜的院墙上,侧耳细听里面的动静,扭头问身边的费三:“你确定他们都吃了药吧?”
“没错,我特意趴墙上看的,拿去的饭菜都被他们吃完了。”费三低声回答。
李头儿不再多说,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动手!”
很快几根木头钩子甩上了墙头,一些人借助钩子下连接的绳索攀到墙上,四下张望一番,见县学内漆黑一片,就将绳索丢回墙外。
留在墙下的人接过绳索,将麻袋绑回绳子,又往麻袋上浇了桐油,再由墙头的人拉过墙去。
就在墙头墙外一片忙碌中,官仓的屋顶上,杨墩子裹着厚实的棉衣,轻手轻脚的从另一面爬下屋顶,一溜烟钻进一间用木板封死窗户的屋子,急匆匆开口:“来了,在南边墙上,大概有七、八个人,正在搬麻袋进来。”
黑暗中阿强拉下蒙着黑布的灯笼罩子,屋内开始有了亮光,他低声下令:“最后说一遍,一队往西,二队往东,三队灭火,四队去墙外,一定要守住官仓。”
杨墩子兴奋地舔舔自己的嘴唇,和其余人一起附和:“得令!”
他原先在章家港做纤夫,每天的力钱基本只够糊口,一天少了生意就要饿肚子,又因为没有家室拖累,日常与人争斗就颇为悍勇,常常为了几十文钱大打出手。
自从当了护院,吃饱穿暖不说,还领到了月银,现在就一两银子捂在贴身的衣服里头,这还是他第一次攥下这许多现钱,为了这些钱去拼命他也愿意。
脱掉身上厚重的大衣,再检查了一遍装备,他带了一把腰刀,贴身还有一件防护背心穿着。
五个人熟练的排列成队形,杨墩子就站在队首的位置,阿强挥挥手,众人分队从屋内鱼贯而出,在黑暗中安静的绕过官仓一排屋子,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就如他们的夜间战斗训练一样。
南墙传来一阵响动,杨墩子佝偻着背贴着墙面行走,地面的积雪提示着即将走到转角处,眼看墙壁即将走完,他心跳逐渐加快。
平息下气息,探头转过墙角看去,前方地上放着两个昏黄的灯笼,旁边还有几个人影晃动,耳边传来一阵拖动麻袋的声响,鼻尖一股桐油的刺鼻气息隔着老远也能闻到。
一个人取出一块破布在麻袋上揉搓几下,让破布沾满桐油,就要往灯笼上去点火,他旁边的人似乎听到声音,抬头朝他们对面张望。
“冲!”对面传来一声大喊,阿强猛地从对面冲了出去。
杨墩子抽出腰刀直扑那灯笼边点火的人,那人反应很快,一看到冲过来的阿强,便伸手将破布点着,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从另一面扑来的杨墩子。
杨墩子急速挥动,腰刀噗的一声砍中那人的侧脸,威猛的势头带着那人仰头翻倒,已经点着火的破布随即跌落到灯笼上,灯笼迅速腾起一团火球,那人口中发出一声喊叫,被杨墩子扑倒在地。
其他护卫将另外几个人团团围住,开始厮杀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刚跳下墙头的李头儿也不知所措,连连后退了几步,直到靠在墙壁之上。
“啊!”被杨墩子砍中的歹徒长声惨嚎。
李头儿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大喝一声道:“跑不掉了,大家杀啊!”
这伙人操起棍棒刀斧跟护卫们厮杀起来,护卫遭到反击,攻势为之一顿。
地上燃烧的灯笼被打斗中的人踢翻在地,顺着地面滚动,很快就点着了一个麻袋,当即一团大火腾的冒起,火焰直冲屋檐。
几乎同时,高柳树带着两个拎着灭火器的护卫冲了过来,举起皮管朝着燃烧的麻袋喷出一阵白色泡沫,火苗瞬间被熄灭,冒出一阵黑色烟雾。
接着老李带着三个人挥舞着铁锨铲起地上的雪往麻袋上盖,很快那一点黑烟也被彻底熄灭,他们快速将麻袋搬离现场,避免再次被点燃。
杨墩子挥动刀刃朝那脑袋连劈数下,此人的挣扎和呻吟声持续片刻,就没了动静,他喘息片刻,撑着腰刀站起身,阿强赶到他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干得好!别放走其他人。”
擦了把溅到脸上的血水,杨墩子提着腰刀四下看了看,两侧墙角已点起火把照亮,火光中刀光闪烁,院子内惨叫四起,血流满地。
歹徒中很有几个凶悍的,仗着人多,对着比他们少了一半的护卫们发出声声怪叫,不管不顾的用手中武器与他们对打,杨墩子提起一口气,朝着最近的一个歹徒冲杀过去。
上官槟在屋内占据了一个能看到全部场景的位置,贺林江充作护卫,两人都拿着火铳,薛立轩和谷雨在他身后挤来挤去,探头探脑地往前面来看。
外面嘈杂一片,棍棒、菜刀、斧头乱舞,上官槟也有点紧张,虽然自己一方提前做了准备,但仍旧有点紧张,手心微微出汗。
薛立轩更是看得心惊胆战,对他焦急地询问:“他们人不少,要不再把厢军叫过来几个?”
“不用,厢军不营啸就不错了,出来只怕还添乱。”上官槟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接过贺林江递过来的弹药装上,低声说:“备好火绳!”
外面有个黑影掠过,这人手持一把飞斧,似乎感觉到这间屋子有人,扭过头看过来,黑暗中见到模糊的几个人影,立刻扬起手中飞斧,劈头往窗中砍过来
薛立轩刚发出“啊~”的惊叫,耳边传来“嘭”的一声巨响,浓重的硝烟味充斥鼻孔。
捂住耳朵后退几步,薛立轩抬头看出去,见到窗外那人手中斧头已经跌落在地,脖颈被轰出一个大大的窟窿,身体不断地前后摇摆,随时可能跌倒。
这人跌跌撞撞的往前扑到窗前,苍白的脸上有一块淤青,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屋内,脖颈里面有血管被打断,随着心跳有节奏的喷出一股股血流,不住往外喷涌。
随着血雾喷射,血腥气直冲鼻腔。
贺林江提起刚打发过的火铳往他脑袋上一捅,费三软软的跪倒,很快双腿一蹬没了气息。
薛立轩扶着墙急促地呼吸几下,心口咚咚的狂跳,抬眼暗暗观察他的东家兼好友,只见上官槟神色冷静,目光一直没离开外面的战况。
随着这声火铳的巨响,那帮无赖青皮立刻心胆俱裂,如无头苍蝇般乱跑乱撞,加上高柳树他们这个队处理完麻袋,也很快杀了回来,战时立刻一边倒,歹徒纷纷被打倒在地。
李头儿见势不对,朝攻击他的一个护卫丢出一把柴刀,那护卫应声倒地,他趁机踩着他的身子双手攀住墙头,他不知道外面是否有人守着,只本能的想要逃出这个范围。
上官槟已经发现了此人,眼见到自己的护卫被他击倒,这些护卫这段时日每日他都去看他们操练,每个人都能叫得出名字,虽然他也有预备战损,但眼睁睁看着被歹徒击杀,胸口依旧痛楚难忍。
他毫不犹豫的凑到火铳前,“砰”的打出一枪。
一枚铅弹毫不费力的撕开李头儿的身体,击中他的后背,李头儿当即被击得头部一仰,他鼓起余力,双手颤抖着捂住被打穿前胸,但鲜血依然从伤口泉涌而出,很快染红了整个衣襟。
“头儿!”
“完啦!”
几声惊呼响起,剩下的歹徒再没了抵抗的心思。
阿强一跃而起,从墙上拉下李头儿摇摇欲坠的身子,这人仰面朝天瘫在地上,两眼瞪向空中,口中不停的吐出血水,在火把光亮照耀下,便如嗜血的厉鬼。
随着一阵鸡飞狗跳,哭喊震天,残余的歹徒没有丝毫斗志,有些灵活的翻过围墙想跑,被安排在墙外的伍守株待兔正好逮住,一起拖到院子里跪在地上。
地上横七竖八躺倒一片,很多是歹徒的,也有几个是护卫,最后清点下来,二十个歹徒死了三个重伤七个。
护卫当中死了一个负伤六个,还有吃了下药的饭菜腹泻的五个,也就是这场战斗中有超过四成的折损。
一场偷袭就对上官槟造成这样大的损失,上官槟和阿强等人都十分恼怒。
贺林江掏出一把匕首,抓住其中一个人的头发,在他脖颈处比划了一下,那人吓得浑身筛糠一般,不住嘴的嚷嚷:“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都是听了那姓李的蛊惑......”
贺林江指着他问:“谁让你们来的?不说就砍了你。”
那人立刻回道:“小人为何不告诉大人,只是那姓李的并未说于小人知道啊。”
阿强冷哼一声,拎起手中的腰刀就朝着这人胸口捅去,贺林江马上松开手,这人惨叫着倒在地上。
旁边的歹徒吓得东倒西歪,眼见贺林江又揪住一个人,那人屎尿横流,两眼一翻快要昏倒,被贺林江一巴掌拍醒:“别想装死,死了立马和他躺一块。”
那人哭声大作,呜呜咽咽的不敢倒下,阿强不耐烦的举起手中腰刀,那人立刻哆嗦着喊:“大人稍等,小人、小人知道,我是说,可能......”
贺林江抓住他的头发朝后仰,两眼直直瞪着他,“倒底知不知道?”
“是、知道,小人前几天见着陈家粮铺的账房来寻过李头儿,他们说好一会子的话,李头儿随后就找了费三去打听消息,肯定是那陈家粮铺安排的。”
问明了陈家掌柜的位置,贺林江朝上官槟看去,上官槟挥挥手,阿强带着十几个护卫列好队形,蜂拥而出,朝着陈家的方向猛扑而去。
......
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缓缓地在窗外铺展开来,老宅二楼东侧卧室内,弥漫着艾条燃烧后的烟雾。
白芷儿屈指叩着老妈腕间神门穴,手里持着一根细细的银针,嘴里念叨着:“妈妈,你放松啊,我都练过的,肯定不会痛的。”
江女士半眯着眼,枕着决明子药枕,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珊瑚绒睡袍,笑着开口:“没事,芷儿,妈妈不怕的,你放心打,我女儿给我打针灸,我高兴还来不及,肯定不会错。”
艾绒灸固定在涌泉穴,白芷儿轻轻舒了一口气,“妈妈这针打下去可能不会马上见效,说不定要打几天。”
“知道,中医么都是要调理的,没事,你放心大胆给妈妈治。”老妈拉了下过于宽松的睡袍,“想不到天气一下又冷了,哎,我也懒得去魔都,那边好多衣服都没带过来。”
“这么近,我陪你去一趟拿过来好了,这条运动裤都脏了。”一根针扎进足三里穴,白芷儿顺着视线瞄到搭在老式床架上的一条运动裤,裤脚上沾着黄泥。
随着白芷儿轻轻捻动,老妈感到穴位传来的酸胀感,发出“嘶”的一声,不由得抬起头来:“算了,马上修路的施工队就要进场了,我等下个礼拜再说,反正我现在也不上班,明天穿得随便点好了,又没人看的。”
艾烟袅袅中,江女士撑起来指着裤子:“啊对了,我今天在院子里拔起了个番薯,裤子才沾了点泥巴,那些都是阿芬帮你种的吧,种的不错啊。”
白芷儿手上的玉镯与不锈钢托盘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是啊,都靠她在打理,说起来,她今天给我发微信了,说是已经胚胎着床成功了呢。”
“真的,那是好事啊,她是在你这里调理好的对吧,哎,想不到我女儿这么厉害......”江女士笑得嘴都合不拢,眼角的细纹笑开成了一朵花。
“那是,也不看看我有多少老师帮呢。”白芷儿乐滋滋地在百会穴下针。
老妈凌空点点女儿,“师傅带进门,修行靠自身,那也是我们芷儿能干!而且你这几天又瘦了呀,再坚持坚持,对了,明天我再拔点番薯,这个是我们家里种的番薯,完全有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