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无尘垂眸看向倒在晏婳情怀中的傅闻皎,眸底晦涩不明。
“你跑来东域,只是为了见他?”
雨水染湿衣摆,他单膝跪在她身侧,执着又认真的问:
“凭什么?”
“晏婳情,你告诉我,凭什么只能是他?”
说不清心底究竟是何种滋味,他双手扣住她肩膀:
“为什么?姻缘树上,明明是你我的名字……”
晏明夷手中捏着折扇,一把敲在他手背:
“你做什么?别吓到我妹子。”
镜无尘依旧不放手,固执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雨水寒凉,他只觉得雨声分外聒噪。
晏婳情咬紧下唇,抱着傅闻皎的手一遍遍颤抖。
雨水濡湿她垂下的长睫,水珠顺着睫毛砸下,落在傅闻皎的腕骨上。
前世他落心头血,今生她落睫上珠。
晏明夷给她披上厚实的披风,用灵力烘干她的长发:
“妹妹,哥哥这就去弦音,告诉他们,傅闻皎以后便是妖墟的人了。”
“你若喜欢,哥哥就把他绑在你身边,日日跟着伺候你。”
语毕,他起身便要赶向弦音的方向。
晏婳情伸手拽住他衣摆,极慢极慢的摇了摇头:
“哥哥,他不能待在我身边。”
晏明夷不解:“为什么?”
晏婳情把傅闻皎交给镜无尘:“麻烦你,带他走吧。”
镜无尘没动,反而认真的看着她的眼:
“你若是喜欢,我去把姻缘树上我的名字换掉,换成……”
当初他用半颗舍利心,强行刻下自己和晏婳情的名字,求来这段缘分。
如今,他也愿意再用剩下半颗,换成她真心心悦之人。
只需她开口,他任由她差遣。
晏婳情疲惫的摇摇头:“镜无尘,带他走吧,你也别来了……”
雨中,只剩下晏婳情和晏明夷的身影。
画心悬浮在两人头顶,为他们隔绝寒凉的雨水。
她垂眸看向兄妹两人,眼底化开大片温柔。
“奉眠,你生了对好孩儿……”
“从前你总说,自己想要个哥哥护着自己,现在婳婳也有哥哥护着了。”
她低声呢喃。
晏明夷心疼的用灵力给晏婳情取暖,轻声问道:
“妹妹,是有什么东西阻止你,所以你不能和傅闻皎在一起。”
“其实你不讨厌他,对不对?”
通过这一遭他也明白些什么,妹妹并不是真如面上那般绝情。
晏婳情无力的靠在他怀中:“哥哥,移情蛊无解,我找不到解法。”
“哥哥,我要怎么办……”
晏明夷身形一僵,移情蛊?
所以傅闻皎是身中移情蛊,所以妹妹才刻意远离他?
可据他所知,移情蛊的确无解。
除非一方死去,此蛊才会伴随着生命的陨落而解除。
否则的话,陪伴和靠近都会成为催发毒蛊的养分。
直到三脉萦满蛊毒,无药可医。
晏明夷轻轻拍着晏婳情的脊背:“妹妹,别哭,别哭……”
磅礴大雨中,镜无尘冷眼瞥向傅闻皎:
“别装了,要是被扎两剑就能死,你早就死千百遍了。”
傅闻皎吐出口中血,声音还有些虚弱:
“就怕有些人受伤也惹不了婳婳心疼,在这开口嘲讽别人。”
镜无尘咬紧后槽牙:“婳婳抛下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你和她,并非天定良缘,你一昧强求,就不怕遭天谴?”
傅闻皎擦去嘴角血沫:“我能找到她一次,就能找到第二次。”
“强求?你也试试强求,婳婳会看你一眼吗?会和你成婚吗?”
镜无尘一噎,“姻缘树上,明明是我和她的名字。”
“若不是你强插一脚,她早该伴在我身边。”
傅闻皎轻嗤一声:“你一个天佛门的佛子,谈情说爱,堕入红尘,可不可笑?”
镜无尘抬手抓紧他领口:“你一个弦音首席,身修无情道。”
“谈情说爱,道心尽碎,可不可笑?”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
傅闻皎反手甩开他揪着衣领的手:
“姻缘树上,你敢说不是你强求的结果?”
“一对名字又如何?该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镜无尘眯起双眸:“小世界里,你敢说不是你强行篡改求来的一场大婚?”
“一场大婚又如何?天定良缘,由不得你做主。”
两人最后不欢而散,灵力与法力纠缠许久。
——
蓬莱,李玄罡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女子,亲自伸手为她斟茶。
“不知仙使大驾光临,李某有失远迎。”
女子一身黑衣加身,轻薄的纱裙笼盖在黑衣下。
姿态妖娆,嗓音妩媚。
“李宗主,事情可都办妥了?”
“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上边责怪下来,我可兜不住你。”
“到时候……”
她抬手无声做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嘴角勾起淡淡的笑。
“李宗主~想来应该是明事理的人呐,可别叫人家伤心~”
李玄罡额角渗出薄汗,连连点头道:
“是是是,仙使说的是,李某定然不会出半分差池。”
一开始他也曾调查过这背后的势力,到时候他在中间斡旋。
对左就说自己是被奸人所害,一时间身不由己。
对右就说是四域的人逼的太紧,他迫不得已才抖出来。
两边都能捞到油水和名誉,最后他还能片叶不沾身,全身而退。
留得两方自己争斗,与他再无关系。
这么多年他都在给李星宇洗脑,想劝他和自己一路。
但那小子犟的像头秃驴,非要坚持己见,说要堂堂正正的赢。
没办法,他只能屡屡用他母亲来压他,逼他顺服。
他还真是,娶了个好妻子。
可这背后的势力,越查他越心惊,所有的小心思也被迫收了起来。
他所能看见的东西,原来远远只是冰山一角。
他甚至怀疑,这幕后的人,可能与上灵界有关系。
一想到这,他再无旁的心思,一是不敢,二是不能。
李玄罡抬手擦一擦额角的汗水:“恭送仙使。”
黑衣人懒懒的把玩着缠在小臂上的锁链,半晌没说话。
李玄罡握紧双拳,手心和后背都渗透出大片汗水。
一时间两人无言,搁各自怀揣着小心思。
“砰——”
锁链狠狠甩在地上,发出一道剧烈的声响。
地面瞬间皲裂出一条大口子,像蜘蛛网般向四周蔓延。
“李宗主,有些不该动的小心思,还是莫要涉足。”
“免得最后,尸骨无存呐~”
李玄罡眼角一跳:“仙使说笑了,李某能有什么小心思。”
“如今你我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我怎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黑衣人抬手用小指勾着锁链,一句话能拐三个弯,媚眼如丝。
“李宗主,真会说笑~”
语毕,她抬脚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里玄罡莫名觉得松一口气。
如今他一脚踏进浑水里,早就没了退路可言。
但他并不后悔,毕竟让蓬莱一家独大,一直以来都是他的夙愿。
但弦音始终是扎在他心里最深的一根刺。
只有把这根刺彻底拔去,他才能心安。
等一切事情办妥,便再也没有弦音什么事了。
到时候蓬莱一切都能如他所愿,再也没有什么能和他抗衡。
一想到这,他满意的勾起唇角,不由得挺直脊背。
“对了李宗主,前段时间是不是闹出来一个妖王?”
“听闻……还是个女子?”
黑衣人去而复返。
怎的突然提起这事?
李玄罡虽然疑惑,可依旧如实答道:
“是,仙使,妖王伪装成弦音弟子,一路埋伏进了八风揽贤会。”
“只是没想到的是,她一路精心的伪装,最后被人揭露,露出了狼尾巴。”
“不过好在,妖王被弦音首席一剑斩下弑罗川,大家亲眼目睹。”
“如今,只怕是已经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末了,他又装作疑惑的问:“仙使何故提起此事?莫非是惊动了上边?”
黑衣人饶有兴致的勾勾手,柔声道:
“李宗主觉得,我和她……谁更美?”
李玄罡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又不是蠢猪,自然是知道仙使专门提起。
总不可能,是真来比美的。
思虑片刻,他答道:“仙使国色天香,沉鱼落雁之姿,妖王自然是不能和您比的。”
末了,他恭敬的呈上晏婳情的画像。
“这是妖王的画像,您过目。”
黑衣人淡淡的扫过画像,不由得拧起眉头。
她蓦然想起,上次见过的那个易容的女子。
当时她只看见她小半张脸,可如今和画像一比对,她如今已然有了个猜测。
画像被灵火烧个精光,女子的声音充满愉悦:
“李宗主可是亲眼所见,妖王坠下弑罗川的?”
弑罗川的威力她并不怀疑,可若是大婚,只是一个障眼法呢?
李玄罡沉默下来,不由得拧起眉头。
难不成,这人掉下弑罗川还能不死?!这不放屁呢吗?!
可他也不敢指着黑衣人的鼻子说她在放屁,斟酌道:
“虽然李某亲眼所见,可仙使若是怀疑,我这就去再查探一番。”
“若是有什么异常,李某一定第一时间禀告。”
黑衣人抬脚走至他身边,低声呢喃几句。
只几句话的功夫,他一双眼瞬间亮了。
“仙使所言当真?!”
若真是如此,那他定然能通过此举,把弦音彻底牢牢钉在耻辱柱上。
到时候弦音定然会从四域中被除名,再也没有资格和蓬莱一起被相提并论。
黑衣人挑起眉头:“你怀疑我?”
李玄罡拱手道:“李某不敢,多谢仙使告知。”
黑衣人懒懒的拍一拍肩头不存在的灰尘:
“方法我都已经告诉你了,若是办砸的话,别怪我骂你废物。”
“还有,管好你那个儿子,别让他坏事。”
李玄罡连连点头:“是是是,李某知道。”
黑衣人的身形原地消散,李星宇屏住呼吸,藏在柱子后的身形微微一抖。
父亲和黑衣人究竟做了什么交易?
什么叫……让弦音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李玄罡视线淡淡的扫过柱子后,抬脚往门外走去。
眼看着父亲走远,李星宇脑海中一直紧绷的弦,这才微微松下来。
父亲,当真和他印象中一样公正吗?
从小他便以父亲作为榜样,可他头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
正当他要离开时,后脖颈被一只手攥住。
凌厉的掌风擦着脸侧划过,他一惊,忙提手来挡。
父子里对阵,姜终究还是老的辣。
李玄罡死死压制着李星宇,微眯着双眸:
“方才的话,你听见了多少?”
李星宇长睫微闪:“孩儿并未听见什么,我只是想找父亲商议事情。”
“不料碰见父亲在忙,孩儿自然是在门外等候。”
李玄罡身上涌现出浓厚的威压,排山倒海般压向跪在地上的李星宇。
“是吗?”
胸腔里被浓郁的血腥气充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搅动五脏六腑。
李星宇闷哼一声,紧咬牙关,从嘴角流出鲜血。
“是,孩儿绝无虚言。”
李玄罡俯身,用大拇指擦去他嘴角的笑意,满意道:
“是么?你师姐还在外做任务,你最好能等到她平安归来。”
李星宇瞳孔狠狠一缩,猛的抓紧李玄罡衣摆:
“父亲,师姐她是无辜的。”
后者轻飘飘的拂开他的手:“你这话什么意思?说的像是我要对她动手似的。”
“睿儿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也养在我膝下,我自然也是盼着她能平安归来的。”
“一切,当然是看你。”
眼看着李星宇渐渐溃败的神情,李玄罡俯身拍拍他肩膀:
“你说是吗?星宇。”
李星宇紧紧握着拳头,掌心被硬生生掐出几道血印子。
喉咙里像是被一团棉花死死堵住,一呼一吸都变得极为艰难。
从小到大,师姐是除了父亲,对他最好的人。
有时候满腔委屈,除了母亲那个冰冷的墓碑,他便只能找到师姐倾诉。
小小少年从小缺失的母爱,被师姐一点点用亲情弥补。
难怪,父亲前段时日突然让师姐外出做任务。
原来,竟然为的是今日,用师姐做威胁他的筹码。
用师姐的命来赌,他赌不起,也不敢赌。
师姐对他来说,太重要,太重要了。
他不能失去师姐,而李玄罡,恰恰也是拿捏了这一点。
末了,他无力的弯下腰,低头道:
“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