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几缕稀薄的光线艰难地透过那扇蒙着灰尘的窗户,悄然洒落在小男孩的床榻之上。
小男孩悠悠转醒,眼皮如蝴蝶振翅般轻颤,映入眼帘的便是破旧房间里那略显斑驳的天花板。
这熟悉又陈旧的景象让他顿感安心,下意识地便想伸个懒腰,舒展一下蜷曲了一夜的身躯。
然而,刹那间,一个念头如一道凌厉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划过他的脑海。
原本还带着惺忪睡眼的他,眼神瞬间变得慌乱而急切。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赤着脚丫,睡衣歪歪斜斜地挂在瘦小的身上。
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便迫不及待地朝着外面冲去。
小小的身体在奔跑中显得格外踉跄,双腿似被无形的丝线牵扯着,每一步都迈得急切又不稳。
跑到门槛处时,他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差点摔倒在地。
那道并不算高的门槛,在此时却仿佛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他面前。
他费了好大的劲,双手紧紧撑着膝盖,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才艰难地跨了过去。
他慌慌张张地躲在门后,胸口剧烈起伏着,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紧张地窥探着院子里的场景。
院子里,一男一女正激烈地争吵着。
他们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在这寂静的院子里肆意回荡,惊飞了枝头休憩的鸟儿。
小男孩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努力捕捉着那些飘进耳中的话语。
“我们已经离婚了”
“反正孩子我是不会要。”
“当初是你要把这个累赘生下来的,现在你想把他给我?我告诉你不可能!!”
“我告诉你,你自己的种,自己解决!”
这些冰冷且激烈的字眼,像一把把尖锐的匕首,直直地刺进他幼小的心房。
他的身体瞬间僵住,小手不受控制地紧紧攥着衣角。
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恐惧如汹涌的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害怕地缩在门后,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风暴的降临。
只见男人猛地一甩手,那动作带着无尽的决绝,将女人用力推开。
随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院子,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没有一丝犹豫。
女人在男人身后又骂了一句“贱种”。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那决绝的背影,没有给小男孩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留恋。
小男孩愣在原地,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急忙从门后冲出来,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追去。
等他跑到院子门口,外面早已空无一人。
父母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空荡荡的土路,在寂静中诉说着他被抛弃的事实。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而无助,小小的身体在风中微微颤抖,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做些什么。
可能他还不理解离别的含义。
就在他孤立无援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从背后伸来,轻柔地将他轻轻抱起。
他回头,看到了奶奶慈祥的面容。
奶奶的脸上带着岁月的痕迹,可眼中的温柔却如春日暖阳,让他在这冰冷的世界里寻得了一丝温暖。
奶奶把他紧紧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道:“乖孩子,别怕,他们只是出去挣钱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小男孩靠在奶奶怀里,没有说话,他小小的心里明白,爸爸妈妈是真的不要他了。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或许是因为奶奶的怀抱给了他足够的温暖和安全感,让他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寻得了一丝慰藉。
日子如潺潺流水,一天天过去。
奶奶将他送进了学校,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孩子,你要好好读书,将来才有出息。”
从那以后,奶奶靠着微薄的养老金,还四处向亲戚们借钱,只为勉强供他上学。
每到夜晚,小男孩总能看到奶奶在昏暗的灯光下,仔细地数着那为数不多的钱,眉头紧锁,满脸的愁容。
他总是会假装睡着了,不让奶奶发现。
他更加的努力,每次考试都能拿到第一名。
每到发奖状的日子,奶奶总是满脸笑容。
那笑容里藏着无尽的骄傲,拿着他的奖状在村子里四处溜达,逢人便说:“看,这是我家孙子考的第一名!”
那骄傲的神情,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她的幸福,可这幸福背后,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艰辛。
而他每一次都会和奶奶说:“我以后一定要买个大别墅,奶奶一个房间,我一个房间,我还要养好多的牛羊,种很多很多大米,吃不完的大米,让奶奶天天享福,再也不用饿肚子,长命百岁。”
奶奶总是慈祥的摸摸他的头,露出温暖的笑容:“好,那奶奶就争取多活几年,住我孙子的大别墅。”
然而,村子里的一些小孩却总是欺负他。
他们围着他,大声骂道:“野孩子,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甚至还会动手推搡他、打他。
但小男孩从来不还手。
哪怕被推倒在地,膝盖擦破了皮,鲜血渗出。
他也只是默默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因为他知道,这些小伙伴的父母或多或少都帮助过他和奶奶。
他心里怀着感激,所以选择默默忍受这一切的不公与欺辱。
每天放学后,别的孩子都在外面嬉笑玩耍,享受着童年的欢乐,他却早早回到家,帮奶奶干活。
他学着生火做饭,那呛人的浓烟常常熏得他眼泪直流,可他还是倔强地努力把饭菜做好。
他跟着奶奶下地除草、浇水,小小的身影在田间忙碌,在烈日下挥洒着汗水。
农闲时,他还会去亲戚家帮忙,亲戚们都夸他:“这孩子真懂事,是个好孩子。”
可他不知道这些夸赞是真心还是客套,分不清是夸赞还是嘲笑。
在他心里,只要奶奶好好的,这些都不重要。
在这段艰难的时光里,他的生活中出现了一抹温暖的亮色——邻居家的小女孩。
小女孩总是会偷偷地把自己不喜欢吃的鸡蛋塞给他。
每次递鸡蛋时,都会露出甜甜的笑容,轻声说:“给你,这个给你吃。”
小男孩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从那以后,每天能看到小女孩的笑容,收到她的鸡蛋,成了他最期待的事。
但他自卑又害羞,从来不敢直视小女孩的眼睛。
每次接过鸡蛋,都是红着脸匆匆跑开,那慌乱的模样,藏着他年少时最纯真的情愫。
随着时间的推移,亲戚们的帮助渐渐少了,奶奶脸上的愁苦却好像又多了些。
好在小男孩也慢慢长大,开始利用课余时间打工挣钱,自己供自己读书。
那些日子很苦,他常常累得腰酸背痛,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忍受着身体和心灵的疲惫。
可每当想到自己能为奶奶分担一些,心中便会涌起一丝小小的开心。
这开心虽微弱,却如黑暗中的微光,支撑着他继续前行。
日子如流水般逝去,小男孩和小女孩都渐渐长大。
小女孩凭借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里的医科学校。
小男孩为了能离她近一点,也报考了市里的一所一本学校。
由于家庭经济条件的限制,他选择了自己并不感兴趣的幼师专业。
好在当地有公费师范生政策,他不用再为学费发愁。
奶奶得知这个消息后,高兴得合不拢嘴,她坚信孙子将来一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
此时奶奶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前,已经干不动重活了。
小男孩看着奶奶日益苍老的面容,觉得这个专业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能让他早日工作,照顾奶奶。
进入大学后,两人的联系渐渐多了起来。
在一次小女孩主动的表白后,他们像童话故事里写的那样,走到了一起。
奶奶知道后,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善良的女孩。
三人围坐在一起,商量着等他们毕业后就结婚。
那时候的日子,充满了甜蜜和希望,每一个眼神的交汇,每一句轻声的笑语,都仿佛在诉说着未来的幸福。
时光匆匆,他们顺利毕业了。
小女孩如愿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医生,在医院里救死扶伤。
小男孩也在当地的一所幼儿园找到了工作,成为了孩子们眼中温柔可亲的老师。
那年他25岁。
青春正好,意气风发,他满心欢喜地盼望着再过两年,就能和心爱的女孩步入婚姻的殿堂。
他们一起精心制作了两枚金戒指,藏在抽屉里。
每次看到那两枚戒指,想象着求婚时的场景,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笑容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同时,他有了养奶奶的能力,他每个月都会给奶奶打钱,可奶奶从来不收,她说她不会用智能手机。
然而,命运却总是喜欢捉弄人。
一天,小男孩正在幼儿园给孩子们上课,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教室里,一切都如往常一样平静。
突然,他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奶奶病重的噩耗。
他心急如焚,向园长请了假后,便马不停蹄地往家赶。
一路上,他不停地祈祷,希望奶奶能等他回去,每一个念头都紧紧系在奶奶身上。
可当他赶到家时,奶奶已经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还弥漫着淡淡的烟火气息。
桌上那没剪完的喜字,仿佛还在诉说着对他们婚礼的期待。
小男孩静静地站在奶奶的床边,眼神空洞,没有泪水,没有哭声。
只是默默地为奶奶整理好遗容,他的动作轻柔而缓慢,仿佛在与奶奶做最后的告别。
他好像没有那么难过,或许死亡对于奶奶来说是一种解脱。
下葬的那天没有多少人来,奶奶的好人缘好像都消失了。
他能做的,只是给奶奶修了一座矮矮的墓碑。
之后,他又回到了幼儿园,继续工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日子依旧平淡地过着,如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第二年的一天,他正在给孩子们讲故事,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回荡在教室里。
突然,他的手机突兀地响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告知他女孩在隔壁市发生的地震中,自愿前往灾区抢救伤员,不幸遇难。
那一刻,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停止了转动,手中的故事书悄然滑落,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他跌跌撞撞地赶到医院,看到的只是女孩冰冷的尸体。
他缓缓走到女孩身边,双膝跪地,从口袋里拿出那枚准备已久的戒指。
轻轻地戴在女孩的手指上。
他的手在颤抖。
然后,他跪在地上,依然是长久的沉默。
矮矮的墓碑变成了两座。
他好像还是没有那么难过,或许命中注定他不该幸福,他已经习惯了。
只是从那以后,他仿佛变了一个人,整天沉默寡言,如同被抽去了灵魂。
同事都说他变得不爱说话了,他说没什么想说的。
后来,他辞去了工作,收拾好行囊,回到了属于他和奶奶的土房子。
过年的时候,他帮助过他和奶奶的亲戚们买了礼物。
亲戚们都说他发了财。
过了好久,他决定到大自然里去散心,寻找内心的宁静。
他独自一人走进了那片广袤的山林,背着一个之前一直舍不得买的登山包。
那一天,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形成一片片光斑。
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林深处,带着他所有的回忆。
他的脸上挂着微笑,好像是踏上了回家的路。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他和奶奶曾经住的房子也倒塌了,被几个亲戚推平另作他用。
村里人都说,老陆家死绝了,都没有人给小男孩修一个墓碑。
后来有人说,怪小男孩名字取得不好,“凡”,一辈子都只能做一个普通人,考了大学,找了女朋友,遭反噬了。
还有人说,其实“凡”通的是“烦”,一辈子烦心事少不了。
甚至有人说,奶奶和女孩都是被小男孩克死的。
他短暂的一生,成为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
后来,也没人再谈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