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得偿所愿,跟丰年说了声,毫不拖泥带水地拉着白梦粱转头就走,留下屋里的丰年和李明兴面面相觑了两秒。
丰年刚刚接收了太大的信息量,心情复杂,有些人天生有一种到了哪就能把哪儿变成自己主场的本事,丰年差点被李曜一通操作搞得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
这会儿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丰年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李明兴也意识到了什么,一时都沉默了。
“李明兴,你知道吗,”丰年忽然说起了以前,“我高二接手你们时,有不少同学来找过我,建议我重选班长。”
这个话题让李明兴始料未及,他抬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丰年。
“他们说你高高在上,看不起班里的同学,也不好相处,还天天想着调班,不适合当这个班长。”丰年淡淡道。
李明兴立时涨红了脸,他那时的确……觉得班里其他人不够优秀,给他拖后腿,也申请过调班,只是别的班都满员了。
“但我没同意,一来我对你们丝毫不了解,谁做的怎么样我一无所知,一上任先给你换了,对你不公平。”
丰年忽然笑了笑,不再是那个认真负责的班主任,倒像是个二十刚出头的毛头小子,笑容中带着丝无奈:“二来是,咱们整个班,那个时候的确很差劲,我当时也很挫败,甚至会恶劣地想,你真这么认为可能也没什么错。”
李明兴愣住。
丰年当年也刚毕业入职,接了一个除了学习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的班,某些时候,甚至觉得天都塌了。
丰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但是这一年多以来,几乎每个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呢,你还停留在过去吗?你还是对你的同学耿耿于怀吗?还是慢慢融入了这个集体?”
“我、我早就……”李明兴摇了摇头,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间竟想不起自己的想法是什么时间发生了变化,虽然时不时有些事让他愤恨,但其实和同学相处的快乐要多得多。
“所以还是有感情的对吧?”丰年声音轻得有些缥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每一段相逢其实都是很曼妙的缘分,我真的很珍惜你们每一个人。”
李明兴点头,但有些茫然,不知道丰年为什么突然和他说这些。
然而丰年却没有再继续进行刚刚的话题,拿出自己的手机翻找着些什么,“前段时间,张思恬生病住院的事,你知道吧。”
终于来了。
李明兴垂头坐在椅子上,攥紧了双手。
“她本来肠胃就不大好,这次急性腹泻之后又脱水、电解质紊乱,她爸爸妈妈在医院不眠不休地陪着,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丰年没有在意他的动作,自顾自道。
李明兴怔住,居然有这么严重?
丰年翻出张思恬妈妈给自己发的微信给李明兴看,前几条是丰年询问情况,张思恬妈妈说还是很严重,她和孩子父亲都在医院陪床等等,一直翻到最新的一条,却是一条请假的消息。
【丰老师,抱歉,思恬从小身体比较弱,没想到学校里能发生这种事,这次需要在家调养一段时间。现在凶手还不知道是谁,我们做父母的,确实不敢让孩子再回去上学了,现在孩子健康平安就是我们最大的心愿了,还请您见谅。】
……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非常理解她的妈妈,所以我批了她的假,那么,她还能回来上学吗,李明兴?”
李明兴愣愣地看完了那条消息,蓦然垂下头,两滴泪重重砸在了地板上:“老师……对不起,是我……”
“你的道歉不该给我说。”
丰年忽然低头,幽幽叹了口气,自问自答道:“她会回来,等她养好身体,但你不会了。”
李明兴猛然抬头,不明白丰年的意思。
“本来这会儿你应该已经在派出所了,知道我为什么会要求和你再聊一聊吗?”
丰年低声道:“因为我怕没机会再跟你说这些话了。”
“老师……为什么?”李明兴喃喃道,脸上露出恐慌的神色,“我会被开除吗?老师,学校要开除我吗?”
李明兴抓住丰年的手,死死盯着他,试图从他那里得到否定的答案。
然而他绝望了,丰年缓缓点了点头。
“不仅仅是开除,你犯罪了,明白吗,会被关押,会被判刑。”
“可是……不可能的!”李明兴手在颤抖,“那个药不是很安全吗?有些减肥的人也在用,怎么会这么严重呢?”
丰年摇头,叹息他根本什么都不懂,居然就敢做出这种事:“张思恬的妈妈去做过鉴定,这种药对肠胃有强烈刺激性,尤其空腹时,的确有人用它来减肥,但剂量都很小。”
“张思恬自己说只是喝了那瓶水的五分之一都不到,就有这么大反应,如果整瓶喝下去……你是怎么敢放两袋药粉进去的呢?”
李明兴眼睛通红,头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
“李明兴,李曜他如果喝下去那瓶水,后果就是你想见到的了吗?”
李明兴无力地摇了摇头:“我确实恨他,可我没想过把任何人害进医院,我只是想让他参加不了比赛……”
丰年冷冷道:“你觉得自己嫉恶如仇,可你看得清善恶吗?你口中李曜的种种罪行,你亲眼看到了吗?他伤害过你吗?他打过班里的同学吗?甚至说,林嘉怡身边那个沈菁菁,多少次出言不逊,李曜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吗?”
李明兴还是摇头。
“他不仅没伤害过你,甚至你每年领的那份贫困生补助,还是励城集团出的钱,你觉得这是理所应当吗?”
丰年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识人不清,偏听偏信,恩将仇报……”
李明兴心里乱得要命,太多的事挤在了一起,他理不出头绪,只有悲哀和绝望。
丰年没指望两句话就能改变他根深蒂固的认知,只是不吐不快。
心中一边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一边又是惋惜,但时间有限,他没时间等他平复心情,又在雪上盖了层霜:“还有一点,法院会判决你赔偿医药费,以及她们家做各种药物检测鉴定等等高额费用。”
丰年接手1班时了解过,李明兴家境不好,甚至可以说非常困难,母亲因病常年卧床,父亲一边做农活,一边照料病人。
无论是承载着全家人希望的李明兴犯罪被抓,还是这笔赔偿款,对于这个家庭来讲都是难以承受的。
丰年握住他的肩膀,“抬起头来,不要逃避。”
在看到监控中的人是李明兴时,他除了气愤,又隐隐担心,当一个偏执、骄傲又自卑的人陷入他所认为的绝境时,实在太容易想不开选择一了百了了。
“李明兴,事已至此,你只能面对了,错了就去弥补,该你的责任就承担。”
“我帮你咨询过警察,如果你认罪态度良好,取得受害人原谅,会有可能取保候审,判决时也有可能会轻判,你的人生还会有很长的路,很多的可能。”
丰年郑重道:“尽力争取最好的结果,你成绩那么好,不要放弃学习,你还是可以参加高考,有很多职业不会在意你的过往。至于医药费赔偿金我可以帮你垫付,等你以后还给我。”
“这不会是你人生过不去的坎,对吗?”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唯二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李曜和白梦粱没说什么,1班的同学们也都差不多拼凑出了真相。
班里出了这种事,对大家内心的冲击是巨大的,连平日里最闹腾的几位都变得沉默了,所有人都在自己默默刷题,一时间全班几乎称得上是噤若寒蝉。
虽说刷着题,但心思总归是有些飘忽的,也只有后门两位是真学得四平八稳。
俩人一个险险躲过一劫但心态极佳,一个则是下午已经被安抚好了。
从离开行政楼,即便得到了道歉,白梦粱也还是对李明兴耿耿于怀,脸上显而易见的不高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不能咬人吧。
白梦粱没什么常识,自然更不可能懂法,李曜同他解释了许久,才让耿耿于怀的小朋友明白,做了坏事的人会被警察抓走,依照法律惩罚。
这事还提醒了李曜,干脆拿白梦粱手机给他下载了几本法律条文,让他有时间当课外阅读看看,最起码知道什么是高压线不能碰。
至于一些法律不完善的漏洞,一些灰暗的角落,李曜一时也说不清,总归还有他在身边。
在李曜颇为大方地许了个承诺后,白梦粱终于开心了起来,晚自习直接斗志昂扬地捏着鼻子干掉了三篇大阅读两篇文言文。
最后一节晚自习前的课间,消失一下午又加一晚上的丰年终于走进了教室,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他知道班里必定人心惶惶想着回来和大家讲几句,然而他和李明兴谈完,李明兴被警察带走,他便也被叫进了领导办公室,直到刚刚才出来。
丰年环视了一圈,这还是他带了1班一年多以来,第一次见到没老师维持秩序却如此安静的课间,除了寥寥几个位置空着,几乎所有人都在低着头默默学习。
丰年敲了敲讲台,看着下面都抬起头来,想着刚刚校领导的要求,跟学生们强调了一番让大家等待官方消息,不要散布传播谣言。
班里的学生们今天都格外老实,乖乖答应什么也没有多问。
丰年不禁想起当年刚刚接手一班时这群青春期小孩们叛逆又活泼的模样,一时竟有些莫名的怀念,大概少年人的天真和意气风发,是经不起风波磋磨的。
这一晚,丰年有感而发,和大家聊了不少,从治学到交友,从为人到处世,他突然明白所谓教书育人,教书难,而育人更难。
把该讲的话讲完,丰年却突然话锋一转:“你们还记得,后天是什么日子吧?”
班里气氛恢复了些,几个声音参差不齐地答道:“国庆节。”
下半年假期稀缺,往年离国庆节还差着许久,大家就心心念念着了,这次的事一出,倒连过节放假的喜悦都冲淡了。
“没错,”丰年点了点头,他不喜欢这种死气沉沉的氛围,鼓励大家道,“不管发生什么,大家都要尽力去保持积极、平稳的心态,好好学习,好好生活,明白吗?”
这一次,全班同学齐齐应了声“明白”。
丰年满意地笑了笑,补充了一句:“好的,既然你们答应心态平稳,那我再告诉大家一个消息,这次国庆节,高三年级,只放三天。”
?
全班同学顿时瞪圆了眼睛,假期……直接缩水了一半多?
白梦粱也苦着一张小脸,甚至比其他人更难以置信些,毕竟他从来没经历过占用假期补课之类的地狱做法。
顾不得丰年还在讲台上,白梦粱揪着李曜的袖子凑过去小声碎碎念:“哥哥,游乐园,还作数吗?”
下午见白梦粱因为李明兴那事闷闷不乐的,李曜便许了白梦粱一个承诺,答应假期带他去游乐园玩。
其实对于李曜他们这个圈子的人来讲,这个年龄什么好玩的游乐园早就玩遍了,既不新鲜,又不刺激,完全没什么吸引力。
但对于白梦粱来讲,他前几天才第一次在书上了解到游乐园,兴趣最浓的时候,这个承诺那自然是再投其所好不过了。
爱好激发创造力,这句话的确没错,白梦粱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然后委屈巴巴地看着李曜,无师自通地摸索出了对李曜最有杀伤力的表情。
嗯,没错,白梦粱心里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上次打游戏防沉迷时间过了,他就这么看着哥哥,然后就成功又“骗到”哥哥的手机打了两把。
李曜被看得心里软得不像话,大手一挥:“去,别说放三天,放一天也去,一天都不放咱请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