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持续了一段时间。
在魔物穿越结界之前,用魔法剑杀死魔物。
在对方出手之前,先下手为强。
兰斯洛特以毫厘之差躲过半兽人的斧枪,用蛮力将数只哥布林刺成肉串。他不顾后果,消耗精神持续挥舞魔法剑。有时甚至不惜让自己受伤,也要继续战斗。
宛如战鬼的战斗,偶尔会中断,但每次都会恢复。
简单来说,即使阿格尼被魔物杀死,或是被兰斯洛特的魔法剑杀死,结界也不会中断,会持续承受攻击,即使结界中断也会立刻重新张开。兰斯洛特也有足够的能力应付因结界中断而涌出的魔物。
然后,比起两人的集中力中断,室内的魔物先变得稀疏。
兰斯洛特斜砍最后一只半兽人。
战斗结束了。
他气喘吁吁,不顾因发烧而模糊的意识和冰冷的手脚,倒在地上。从极度的紧张中解放,手指颤抖着。
他第一次消耗得这么严重。无论是和这么多魔物战斗,还是如此操劳身体和精神,或是如此毫不留情地挥舞魔法剑,全都是第一次的经验。
兰斯洛特现在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战斗。
窥见自己所不知道的自己,兰斯洛特感到一股类似成就感,又类似恐惧的感觉,但他早已没有余力思考。现在只想抛下一切,好好睡一觉。
“喂。”
但是,有个怪物不允许他这么做。
“这里很危险,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先出去吧。”
阿格尼对兰斯洛特说,兰斯洛特不情愿地起身。
他按着因极度紧张和消耗而疼痛的头,站起身来,往前走。
“不是那边。”
但是,走向出口的兰斯洛特被阿格尼抓住外套的下摆,差点跌倒。
“……你干嘛?”
兰斯洛特连大声抱怨的力气和体力都没有,连发出声音都嫌累,他这么问,阿格尼指向出口的反方向……房间深处。
“那边有和刚才一样的浮雕,会不会是用魔法隐藏起来的门?”
兰斯洛特花了几秒才理解阿格尼的话。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继续前进?”
他不情愿地确认,仿佛想否定自己的理解。
“总比外面安全吧,尤其是对你来说。”
阿格尼如此说道,比黑夜更黑暗的双眼看不出任何感情。
兰斯洛特感到背脊发凉。
没错,兰斯洛特差点被杀。
因为信赖的部下背叛,他被关在充满魔物的房间里。
如果他们埋伏在密室外面。
兰斯洛特想到这里,不禁毛骨悚然。以他现在疲惫至极的身体与精神,连面对一个小兵都不知道能不能赢。
“确认前方安全之后,看要在这里休息,还是到里面休息比较好。视前方状况而定,也有可能遭到夹击。”
对于阿格尼的话,以及没想到阿格尼会这么想的自己,兰斯洛特感到烦躁,但还是仅止于咂舌,现在的他连骂人的余力都没有。
“嗯,你说得对。”
兰斯洛特以自暴自弃的语气回应,走向阿格尼指示的暗门。
从结论来说,暗门后面没有敌人。狭窄通道前方分成两条,一条是死路,另一条则是小房间。
两人也探索了房间,但完全就是死路。
“总之可以在这里休息。”
既然只有一个入口,要阻挡敌人入侵也很简单。只不过,如果演变成守城战,他们毫无疑问会输。
但是无论如何,现在除了休息别无选择。兰斯洛特的体力消耗不用说,阿格尼也因为多次再生而疲惫。
“我来张设结界。”
“慢着,我来。刚才我观察过了,你张设的结界太粗糙了。”
兰斯洛特鞭策着耗尽精神的身体,勉强在出入口张设了一个结界。虽然他随便乱组的法术,从平常的他来看根本难以置信,但还是张设出了比阿格尼创造的结界更高阶且精密的结界。
“这样应该能撑一阵子。”
阿格尼看着结界,难以言喻的感情闪过心头。
但是阿格尼没有说出口,也几乎没有表现在脸上。
取而代之的是,他将剑放在随时能拿得到的位置,守在结界前面。
“兰斯洛特,你睡吧,有什么事我会叫醒你。”
因为不死之身的人类适合守夜。
阿格尼虽然也很疲惫,但应该比兰斯洛特好一点,他做出这个结论。
阿格尼也习惯这种状况了,他经历过许多场把自己用到耗尽的战斗。应该说,阿格尼的战斗几乎都是这样。
……此外,阿格尼在这次的战斗中,也大致理解了兰斯洛特的可用性。
他能运用自己无法学会的魔法剑,还能在闲暇之余编出十分坚固的结界。
单纯论强度,兰斯洛特比阿格尼强。
正因如此,考虑到之后的事,他想保留兰斯洛特的体力。最糟的情况下,就算阿格尼自己不能用,兰斯洛特至少还能当盾牌或诱饵,所以能休息的时候最好休息。
然而,对于阿格尼的关心,兰斯洛特却这么说道。
“说什么蠢话。面对你这种怪物,我哪睡得着。”
兰斯洛特虽然瘫软地靠在墙上,却因为警戒而没有放下剑。
至于他在警戒什么……当然是阿格尼。
阿格尼叹了口气,心想这也是理所当然。
如果阿格尼和兰斯洛特站在同样的立场,他果然也无法毫无防备地睡觉。
毕竟对方是[怪物]。
“是吗?那就算了。”
阿格尼稍微思考了一下,这么说道。
然后他翻找自己的行李……拿出目标物。
“既然你不睡,至少休息一下吧。之后可能还有战斗。”
阿格尼先喝了一点水壶里的水,才递给兰斯洛特。
“……里面没下毒。放心吧。我虽然是不死之身,但身体并非对毒免疫。喝了毒当然会身体不适。只是很快就会恢复。”
兰斯洛特瞪着阿格尼,仿佛在说“我不会相信你”,但只有短短几秒。他粗鲁地接过水壶,喝下里面的水。
实不相瞒,兰斯洛特自己把行李都交给部下搬运了。因此现在他身上没有多少水和食物。
更重要的是,他消耗剧烈的身体渴望水分。
……还有,睡眠也比水更重要。
“这点量也有效吗?”
阿格尼确实没有在水里下毒。只是加了一点安眠药。
明明加的量完全不足以让自己睡着,兰斯洛特却彻底睡着了。
当然,兰斯洛特的身体已经消耗到极限也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
“……只是我太耐药了吗?”
因为吃药吃太习惯,安眠药变得不太有效,阿格尼自己也有自觉。
阿格尼叹了口气,背靠着墙坐下。
虽然欺骗了兰斯洛特,但也没办法。
因为还得让兰斯洛特继续工作才行。
兰斯洛特恍惚地从浅眠中醒来。
即使醒来,他仍然觉得不太真实,茫然地望着虚空。视线沿着天花板、墙壁移动,然后——
“……!?”
他突然清醒,猛然起身。
“你醒了啊。”
不死怪物将兰斯洛特唤回现实。
兰斯洛特清楚想起在梦中逐渐淡去的记忆。
接着,他对自己在怪物面前毫无防备地睡着的事实感到战栗,又因为什么事都没发生而松了口气,然后最令他羞愧的是,自己明明那么警戒,却还是睡得不省人事。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没理由叫醒你。”
即使迁怒于阿格尼,他的反应也很平淡。兰斯洛特更加烦躁,但还是决定先面对眼前比烦躁更重要的问题。
实际上,睡眠的效果很大。他有了余力,能够思考睡着前无法想象的事,或许也可以说是被迫思考。
兰斯洛特因此思考着,思考战斗时能够暂时忘记的事。
当前的问题,是如何安全脱离这座古城。
但是,更重要的是……今后自己究竟该如何活下去?
见兰斯洛特面色凝重地开始思考,阿格尼开口了。他认为先问清楚,今后自己行动起来会比较方便。
“……如果你不想说,不说也没关系。”
阿格尼姑且先如此声明,然后问道: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座古城的情报的?……是谁陷害你的?”
“应该是哥哥们吧。我有三个哥哥,不过我们感情不好。”
兰斯洛特回答得干脆,让阿格尼有点意外。
他以为兰斯洛特会更难以启齿。说不定兰斯洛特比阿格尼想象的更自暴自弃,甚至愿意对[怪物]说出自己的身世。
“?潘德拉贡家原本就是骑士世家,一直以来都是靠建立功勋来出人头地……我会用魔法剑,但?潘德拉贡家的男儿,或多或少都会用魔法剑。尊贵的血统就是这么一回事。”
兰斯洛特若无其事地说道。
令人难过的是,魔法及魔法剑的才能,多半取决于血统。而以兰斯洛特为首的?潘德拉贡家成员,都幸运地拥有这种血统。这一点,和阿格尼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大哥是?潘德拉贡的骑士,官拜骑士团长,是名满天下的下任骑士团长。剩下的两人也都是骑士,分别率领?潘德拉贡家的第一骑士团和第二骑士团……我和两个二哥动不动就会起冲突。毕竟我们是同一个家族,都在争夺功勋。”
这么说来,兰斯洛特率领的骑士团,好像是?潘德拉贡家的第三骑士团吧。阿格尼回想起来。虽然事到如今,这个情报已经无关紧要了。
“对大哥他们来说,我应该很碍眼吧。他们应该常常在想,要是没有我就好了。实际上,我至今也曾经被他们算计过好几次,当然我也曾经算计过他们……所以,唉……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不惜和魔物联手,也要杀我。”
兰斯洛特自嘲地笑着,娓娓道来。
他的语气,与其说是在对阿格尼说话,更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
“为什么他们这么讨厌你?你们好歹是兄弟吧?”
阿格尼这么一问,兰斯洛特像是被问到盲点,瞬间有些胆怯,吞吞吐吐,不情愿地回答:
“……唉,该怎么说呢。因为我很有能力。他们大概是判断我可能会威胁到哥哥的地位吧。事实上,我至今立下的功勋和他们没有太大的差别。再这样下去,我极有可能超越他们,而我也打算这么做。”
“……这样啊。”
阿格尼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实话。不过,既然本人不想说,他判断就不应该继续追问下去。然后,他找不到该说的话,沉默不语。
“啊,这么说来,我好像有问他们情报是从哪里来的。”
也许是受不了阿格尼的沉默,兰斯洛特又继续说下去。
“最近我哥哥的举动很奇怪,所以我雇用密探去打探,结果就得到了这里的情报。我本来想抢走他的功劳……不过现在想想,哥哥应该是故意让我看到他奇怪的举动,那个密探大概也是哥哥那边的人吧。”
兰斯洛特说到这里,像是在说“我要说的就这些了”,靠在墙上。
“原来如此,我大概知道了。”
阿格尼这么说,然后思考。
他明白兰斯洛特是被陷害的了。而且几乎可以肯定,这是兰斯洛特的哥哥们其中一人做的。
简单来说,兰斯洛特是在被断了后路的状态下,被利用了。
从士兵们的模样看来,最晚在穆鲁特抵达时,他们就已经倒戈到兰斯洛特的哥哥那边了,而且在那之前,古城的准备就已经在进行中了吧。
但是。
如果这是人为的计谋,那么在房间里整齐列队的那些魔物,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