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前,陆云轩在崔州经过一番探查,基本上弄明白了马连泽的种种作为。而后,他一路南下,途经湖州,路过杭州,一路风平浪静,未生事端。
然后他抵达庐州,登上他心心念的庐山,欲一睹诗仙所描绘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的壮丽瀑布。只可惜,如今那瀑布只剩涓涓细流,全然没有了诗中所写的磅礴气势。
下了庐山,陆云轩便在庐州城中一家颇具规模的客栈住了下来。按照此前的约定,安排半路迎接苏家的两位属员应当在这两日到此汇合。
原本计划是在云州相聚,只因中途行程有所耽搁,为了后续行程的妥善安排,遂决定提前在庐州汇合,而后一同前往陵州、云州,再与前往其他几省的属员会合。
然而,就在当晚,其中一位属员王启匆匆赶到,却带来了一个令人心忧的坏消息:另一位属员李阎良在途经蔡州时,竟遭人截杀致伤,不得已之下透露了官身,现今正在蔡州官驿养伤。
而那打人者不是别人,正是皖江都尉郑思恩的儿子郑卫国。此刻,郑卫国已被看押在蔡州府衙大牢。
皖江都尉乃是掌管一省兵马的最高武官,官拜正三品,与陆云轩同级。其官职比蔡知府姚桓林还要高上一级,可算作姚桓林的顶头上司。
如今,顶头上司的儿子在自己的辖地打伤了御史台的官员,蔡知府姚桓林自是不敢轻易放人,只好先行将其羁押,一边赶忙派人去请郑思恩大人,一边焦灼地等候钦差大人亲自前来处理。
陆云轩闻此消息,直觉告诉他此事绝非表面这般简单。御史台代天巡察之事虽不算机密,但他们此行的所有人员皆是秘密行事,旨在从基层摸查真实情况,率先掌握客观实情,再对官员的优劣进行评估决断。
故而,这位属员为何挨打,其中缘由必须彻查清楚。他当即嘱咐道:“你即刻赶赴蔡州,告知姚知府,钦差大人只听结果奏报,绝不干预地方事务。你待审案结果出来后,再来云州,务必好生照料受伤的同僚。”
第二天,二人分别而行,陆云轩启程前往陵州,王启则奔赴蔡州。而就在昨天,王启回来了,见到了受伤的李阎良,也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话说李阎良那一日来到蔡州境内,便深入乡镇、县城,仔细观察民风市情,出入酒馆茶肆,倾听百姓闲聊,与众人攀谈交流。他皆是按照陆云轩在五里亭为他们精心安排的方式行事。起初,一切进展都颇为正常,也未出现任何意外状况。
这一日,他来到了蔡州治下的平阳县。这平阳县,一半是山峦,一半是平原。山上古树参天,森林茂密,传闻往昔山上常有老虎出没。
好在人虎分处山峦和平原,彼此互不侵扰。 但有一日,人们惊觉这些古树乃是建筑殿宇楼阁的绝佳材料,于是纷纷上山伐树。不过数年光景,山上的森林变得稀疏,老虎的生存因而受到威胁,它们便下山觅食,伤了不少牲畜,甚至害了人命。
官府组织猎人进行狩猎,打死了几只老虎。再后来,也不知是老虎被打光了,还是迁徙离开了,总之这平阳县里再也不见老虎的踪迹。 但平阳这个地方人多地少,当地也没有什么像样的营生,自然是人多是非多。老百姓对这平阳县多有抱怨之词。
这一日,李阎良在一家酒馆用餐,边吃边听旁人闲聊。就听到边上一桌有人说道:“你们听说了吗?城西冯家媳妇被抢走抵债了。真是作孽啊!”
另一人接话道:“可不是吗?好好的一家子,被那个赌鬼儿子给败光了,现在连老婆都被人拉走了。”
“这世道真是没法活了,但凡有点家底的,最后都会被拖下水。落得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啊。”
这一声沉重的叹息,引来一众人的附和。
“但凡有点其它活路,谁还在这儿遭罪,官府不给开路引,我们想走也走不了啊。看来只能困死在这儿了。”
李阎良一听,感觉这里面定有隐情,于是走上前来,抱拳行礼问道:“各位大哥,你们方才所谈之事,在下很是好奇。在下是个生意人,初来平阳,也想多了解一些本地情况,以免不小心妄生事端。”
他大方地要了几个好菜,两壶美酒,热情地邀请这几位坐下,希望能多聊几句。
只见一人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注意,这才小声说道:“平阳县别看县小且穷,但其实是个富县,只是这富贵都让有权有势的人给贪了去,没给我们老百姓留半点活路。”
随着他们几人的娓娓道来,平阳县长达近十年的黑暗内幕竟被一点点揭开:
十几年前,平阳县的森林即将被砍伐殆尽,又遭遇虎患,搅得百姓人心惶惶。好不容易等虎患平息,人们才猛然发现,靠山吃山的日子已然结束。
平阳县人口众多,而可耕种的土地稀少。前些年,很多人靠上山伐木还能勉强养活一家老小,可如今树木没了,一时间百姓没了吃食的来源。
然而,老天爷似乎对平阳县还算不薄,有人竟然在群山之中发现了矿脉。有煤矿,有铜矿,还有铁矿,而且储备量大,质量上乘。
按律,矿产开采本该属于朝廷专营,但无奈这矿藏地处深山之中,往外运输极为困难,若是修路,不但工程难度巨大,还需耗费大量钱财,实在得不偿失。所以这平阳县的矿业资源,渐渐地就落入了私人之手。
一时间,平阳深山里私采之风盛行,周围各省的人都蜂拥而至,纷纷前来私挖采矿。 都说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争斗。在平阳县的深山之中,每日都会因争夺矿脉而发生械斗。但他们都遵循着一个不成文的原则,即争斗之乱绝不出山。
所以当时的平阳县官府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还乐得能多收一些税银。
随着时间的推移,从最初的众多小势力,逐渐合并成了几家颇具实力的大户。平阳县的矿产争夺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但由于地处深山,开矿需要大量人力,所以,平阳县府就严禁本县人外出务工。但凡有些力气的,都被强行送进深山采矿、运矿。
在平阳县城,那些有钱的矿主们大肆买房置产,使得平阳县城看上去格外繁华。这也催生了酒楼、赌坊、妓院的兴起。平阳县成了周边县城中少有的温柔乡。
而县城本地的不少居民竟然也借着这股歪风邪气,变得富有起来。 无奈许多人,久贫乍富,难以抵挡诱惑,手里刚有了些钱,竟然也走上了吃喝嫖赌的不归路,可怜无数原本充满希望的家庭,刚刚有了盼头,又被迅速败光。这城西的冯家就是这样从穷到富,再变穷的。
而在这深山的势力之中,少不了官家子弟的参与。据说这皖江省有头有脸的官员,多多少少都在其中持有干股。
这平阳县令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官,对这些或明或暗的勾当也是有心无力,无可奈何。而在这平阳县城,他竟成了一个摆设,任由那些官家子弟在此耍威作福,肆意鱼肉百姓。
但是,他们那个“作乱不出山”的规矩却是铁律,所以在深山之外的平阳县城,表面上你看到的,只是街市繁华,民生幸福。
李阎良听完之后,震惊不已。第二天一早,他不敢耽搁,匆忙离开平阳县,直奔蔡州城而去。然而,他所听到的一切,以及今早匆忙离开的奇怪举动,早已被这家酒馆的掌柜瞧得清清楚楚。
这掌柜的不是别人,正是皖江都尉郑思恩儿子郑卫国的手下,就连这座酒馆也是郑卫国的产业。
这郑卫国依仗父亲的权威,在这深山里就像土皇帝一般,纠结着一帮高官子弟,牢牢把持着大部分的矿业开采。
他们雇佣大量人工苦力,一点点地把各种矿产从深山运出,再用骡马运走售卖。就这样,形成了一条完整且暴利的产业链。
而在平阳县城,他们的产业更是遍布各个行业,郑卫国俨然成了另一套县治班底,暗中操控着从暗到明的一切事务。平阳县衙的印章,他们竟然私自仿制了一套,以便于伪造公文,为所欲为。
几乎所有来到平阳县城的陌生人,他们都能在第一时间知晓,而这些人的一举一动,也都被他们严密监控,掌握得清清楚楚。
那李阎良刚离开平阳县城,就被郑卫国派去的人尾随,欲在半路进行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