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忙着收拾院子、屋子,清溪心不在焉地拿了扫帚扫院子。
“清溪姐姐,你在干什么呀?”晴儿的声音透着不满。
“怎么了?”清溪回神,看向端着水盆的晴儿。她正气恼地看着自己的鞋子。顺着她的目光,清溪看到枯黄枝叶粘满了晴儿的长裙和绣鞋,而她手里的扫帚还有一半停在晴儿的鞋上。
“对不住,对不住,我没看到,晴儿!一会儿你换下,我给你洗!”清溪忙不迭地道歉。
“行了!赶紧好好干活吧!神游一样,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晴儿气鼓鼓地倒水去了。
清溪松了口气,抬头正对上擦洗窗子的清澜投来的目光。她垂下头,装作没看到,加快了扫地的动作。
二爷不好了!听到这话的时候她就乱了方寸。
她刚入府时不过七岁,对什么都好奇。在二门洒扫,她常常见到进出的老爷、少爷。隆昌侯府的爷们儿都白白净净,可好看了,和乡下庄子上的男子完全不一样。她喜欢偷偷看几个穿着青衿书生常服的少爷,个个俊秀非凡。她最喜欢偷看二爷,因为他的衣服最讲究,换的也最勤。她觉得二爷穿那种领子、袖口,还有下襟都镶着织锦花边的宽袖长袍最好看,看着飘飘欲仙。
一日,她清扫被风吹落了一地的花瓣,捡到一朵还没全开的玫粉雏菊,她觉得好看极了,就别在了衣襟的交领处。正好二爷和几个同窗约好一起出游,好像想起忘带了什么东西,就站在二门处等小厮去取。几人见了戴着花儿的清溪,觉得有趣,起哄着说要读诗赞赞。几个人都说了什么清溪完全不记得,只二爷说的“霜间开紫蒂,露下发金英”两句,她不知怎么就记了下来。她听不懂,但觉得紫色和玫粉差不多,金色和她身上的婢女黄色服色类似,她觉得就二爷最有才学,其余书生不也鼓掌叫好来着。只可惜那几个书生本就不学无术,不过捧个臭脚,而她个大字不识的小小丫头哪里知道这是陈叔达的《咏菊》诗没错,可哪里是这般用,这般解?而清溪那一刻只觉得面前穿着交衽阔袖长衫、俊美无双的少年公子就是神仙下凡。
后来她换了几个地方当差,可跟二爷相关的消息她都不自觉的关注。每次有机会远远见到二爷时她都激动异常,只觉热血上涌,忍不住浑身战栗。这一路归京,她隐约感觉府里出事,应事关大老爷、大少爷,可从来没想到二爷也出事。那人说只要她听话,等这府里的事儿了结,她有什么心愿都帮她达成。她那时就想,不然求了那人,让她能留到二爷身边就好。她不求别的,能天天看着就行。可如今呢?那个俊美的郎君居然残了,还可能活不了了,这叫她怎能不难过?
清溪机械地扫着院子,心思飘忽,觉得一切都不真实,究竟是怎么了?
那边满儿跟着清浅去了屋后,清浅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的石墩上。满儿慢慢地坐下,罚跪了差不多两个时辰,腿疼得厉害。
“知道奶奶为什么罚你么?”清浅柔声问。
“我也是为了给主子分忧。”满儿开口已经满眼泪了。
清浅梗住。跪了这么久,不反思自己的错,只找借口。她缓口气继续说道:“咱们是奴婢,有些事没那么急,或是没把握做得周全,还是先回了主子再做稳妥。你说是么?”
“清浅姐姐,我知道自己今儿个太着急了,没摸准奶奶的想法就擅自做主,以后不会了。以后奶奶不说话,我绝对什么都不做,姐姐帮我跟奶奶求个情,让奶奶别真恼了我可好?”满儿拉住清浅的衣袖,半撒娇半央求地说。
这个满儿!清浅垂眸掩住心里的不舒服。满儿几个年龄比她小几岁,她一直当她们是不懂事的妹妹。平时掐尖要强的事儿她从没往心上放,还叮嘱漾儿几个别计较。毕竟都是小女孩,哪里会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如今看来,五奶奶不想留这丫头真是再正确不过。完全不知事,还全然不反思自己的错,只一味想着怎么讨好主子,偏又做不到点子上,这样的丫头如何能留?
既然留不得,清浅就不再多说,只含混地应着,又从扣月利的事儿将话题自然地扯到满儿表哥身上。提到表哥,满儿立刻显出满脸娇羞的模样。
“你姨母可说打算什么时候娶你进门?”清浅问。
“姨母说我还小,等几年不急。”满儿扯着袖口说。
“再几个月你也十五了吧?怎么还小?再不张罗可不好嫁了。”清浅有点怀疑满儿姨母只是托词。
“姐姐还没嫁呢,我才不急!”满儿脸色绯红。
能不这么堵人么?清浅差点翻白眼:“我心里没人,只等主子指一个就成,和你怎么一样?”
满儿来回揪着自己的袖口,已经皱巴巴的,快没法看了。
“你不是说你表哥也很喜欢你么?这么拖着总不是个事儿。如果你表哥明算及第,再被富家小姐看上了,你哭都没处去。”清浅觉得满儿是个傻的,还真真的那种。这么多年的月利银子,还有主子时不时的赏赐,居然都养了那什么劳什子表哥,怎么想都觉得那表哥母子像一对白眼狼。
“不会吧?”满儿倏地抬头,满眼惊恐。“姐姐别吓我。不会的!表哥,表哥不是那样的人。”
“有什么不会,别说你们没婚约,就是有也能退亲。你我姐妹一场,姐姐劝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就这个人了,如果不是就赶紧了结;如果是就别不明不白地拖着,别体己银子都花了,最后一场空。”清浅不在乎满儿怎么想,该说的话她还是要说。
满儿已经没了羞意,脸色青白交加。
清泽动作很快,晚上就给了回信。一个家境贫寒的小书生,只一个寡母,一间小小的宅子,家无恒产,社会关系简单得很,查起来不要太容易。
满儿表哥能进算学读书,是满儿姨母的一个族兄帮忙,当然也是拿了满儿攒了多年的体几钱跑的关系。满儿表哥成绩不突出,但还算用功,除了人浮躁虚荣些,倒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家里靠着满儿姨母给人洗洗涮涮,再时不时从满儿那里搜刮些银钱度日,勉强能供满儿表哥读书。母子为人都吝啬刻薄,喜欢捧高踩低,与邻里关系一般。
赵荑琢磨了下,觉得只要满儿愿意,人如何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只让清浅又和满儿提了提,不过满儿倒觉得是清浅看她表哥好,心生妒忌。清浅无语极了。
赵荑问了满儿的意思,遣人去和满儿姨母谈。原本满儿姨母还有些不愿,她觉得自己儿子如果明算及第,或许能攀上高枝。不过听说赵荑会给满儿放籍,还会陪送三十两的嫁妆银子,马上改了口风,满嘴满儿就是跟了好主子,学了主子的十分好,诸如此类的话实在让人没得听。
赵荑一来大方,二来也想早早打发了满儿这个蠢丫头,就又赏了两匹布,几件首饰,让满儿姨母选了月内最近的一个黄道吉日,着清浅差人把满儿送到自己的陪嫁庄子上备嫁,也算全了主仆情谊。
院里的下人从满儿这件事上更了解了主子的心性,知道这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一时更加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懈怠。赵荑的院子倒似铁筒一般,更难探听消息,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