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念之沐浴回来,洗去了一身的脂粉气息。躺在榻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闭上眼睛就是今日血淋淋的一幕。
销魂阁内,裴安耐不住性子,将她压在身下,粗暴地扯去她身上的纱衣。
温念之拔下头上的钗子,挣扎着刺上了他的脸。
她本来是打算刺破他的喉咙。
只要齐相的外甥死在香云楼,方妈妈的好日子便到头了。
方妈妈把她推下地狱,她必会拖着他们为她陪葬。
可那会儿她被裴安压着,只能勉强刺伤了他。
若不是萧锦羡也在香云楼,今夜死的,估计只有她一个人。她会像她娘亲一样,被丢入城外的乱葬岗,再无人问津。
思及此处,她又翻了个身。
一闭上眼,就是裴安那张染满血的脸。
索性,起了身。
萧锦羡的披风还在房内,她将其取过,出了房门把披风浆洗干净了,晒在后院中,兀自站了一会儿。
九月的晚风已有凉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月桂飘香。
她在想,是谁将她的行踪告知了香云楼。
这段时日,她改头换面,若无人知会方妈妈,她是绝不可能直接寻到府里来。
自己不过是个小角色,萧锦羡委实没有理由自导自演一出戏,只为博取她这个小女子的信任?说不通的。
可若是府里的旁人……
院子里忽而起了一阵风。
她抱紧胳膊,一个人往回走着。
入了松柏居,站在萧锦羡房前,斟酌半晌她敲开了他的房门。
萧锦羡问,“怎么了?”
温念之微微垂头,“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那人先是背脊一僵,而后才答了一声“好”。
温念之熟门熟路地灭了烛火,翻身上榻。
两人在黑夜中默了良久,她才开口道,“方妈妈不知道我在将军府,是府里有人将我的行踪告诉了她。”
“嗯。”
萧锦羡虽然只简短地回了一个字,可那模样明显是一清二楚。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温念之问。
“不早,方才知道。”萧锦羡松了松紧绷的身子,“日后,在你离开这里前,切记万事多留个心眼儿。”
“那你知道是谁吗?”
两人的手臂贴在一处,隔着衣衫相互能感受到臂膀传来的暖意。
萧锦羡缓缓开口,“苏豫已经问过了方老板,有人给她递了信,她却不知道是谁。你放心,我会查。”
“嗯,我会小心。”
言罢,黑暗中再没了声音。
温念之莫名地觉着安心,一个月来,她没有睡过一天好觉。
这会儿,却贴着旁边这人,合上了双眼。
闭上眼睛,不再是裴安那张猥琐狰狞的脸。而是鼻息间传来的,萧锦羡沐完浴后的淡淡澡豆香,以及他平缓的呼吸声。
不知什么时候,温念之便睡着了。
那人却瞪着一双眼睛,怎么也没睡意。
夜越来越沉,温念之轻轻动了动。她微微侧身,面向着他,一只手臂缓缓圈了过来,覆在他的身上,像是在索取他的温暖。
犹如一只小猫,整个人都紧紧贴着他。
萧锦羡深吸一口气,但却绷直了身子不敢乱动。
在这之前,两人同床共枕时,温念之睡觉总不老实,那会儿他会毫不客气地将人推开。
可这会儿,他什么都没做,也没动。
秋夜里,只有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从窗棂透进来的晚风带来的一丝甜腻桂香。
*
深夜,宰相府中。
裴安挂了彩,脸上、手上都裹着纱布,神情蔫蔫地看着齐铭,“舅舅,那萧锦羡这般不将您放在眼里,您就不能狠狠收拾他一下吗?!”
齐相来回踱步,焦急不已,根本就没将裴安的话听进耳朵。
“行了!”齐铭厉声将他打断,“你先回去!”
“可是……”
齐铭剜了他一眼,他便乖乖地闭了嘴,识时务地退出房去。
“唉!”齐铭重重地叹息一声,“千算万算,老夫竟没料到来偷密信之人,竟然会是萧锦羡!”
萧锦羡不过是朝中的一名武将,常年驻守边关。前些日子领了军功才班师回朝。
这个空档,他还能亲自替章恒以身涉险,走一趟相府别院。
还是章恒那个老狐狸,两人明面上只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师生关系,可暗地里竟偷偷的养大了一只狼崽子!
饶是齐铭纵横朝堂数十年,也没看出来。
若不是裴安在西渡码头见到了萧锦羡,这人又在西郊大营中避了一个月的风头。
恰好在这个空档,齐党一派的罪证悉数呈至御前。
齐相到今日才想通,京中究竟还有谁有那般身手,能从相府死士手底下逃脱。
可眼下,说什么都晚了。
“相爷。”老管家开口想安慰什么,但所有的说辞都在呈至御前的罪证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齐铭摆了摆手,声音一下子苍老许多,“陛下抄家的旨意,最迟半个月后就会下来。老林,你跟了我大半辈子了。趁着陛下的动作还没动到相府,今夜,便离开吧。”
林管事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通通被堵在了喉咙里。
齐铭摆了摆手,“不必为难,正好,再替我做最后一件事。”
说罢,他取出方才写好的信,递给林管事,“务必亲自送至青阳城。章恒拉我下马,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话音落下,齐铭瘫坐在案前。脸上的褶皱不知什么时候多冒了几道,花白的头发还一丝不苟地束在颅顶。只是,眼底逐渐黯淡,连烛火的微光都捕捉不到。
林管事听到这,早已老泪纵横。
他跪下来,朝齐铭重重叩首,“定不负相爷所托!”
泰和二十一年,东庆两朝元老齐铭,在朝为官四十余载。
在其花甲之年,章恒呈上的罪证,最终将他钉死在案板上。
齐相被软禁府中大半月,抄家的圣旨终于颁下。
朝廷列出其七宗罪,震惊朝野。
一曰贪墨成风,家中金银财宝堆积如山,皆为民脂民膏。
二曰结党营私,与朝中奸佞勾结,排挤忠良,祸乱朝纲。
三曰欺君罔上,屡次欺瞒圣听,谎报军情政务,误导国事。
四曰滥杀无辜,为除异己,不惜构陷忠臣,致其家破人亡。
五曰卖官鬻爵,公然以官位换钱财,败坏官场风气。
六曰横征暴敛,加重百姓负担,致使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七曰骄奢淫逸,生活腐化,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此七宗罪,条条铁证如山,齐相终难逃法网。其被抄家之日,百姓拍手称快,皆言此乃大快人心之事。
一代权臣,唏嘘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