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抵达大殿门外后,小寺人让他们就地等待,自己则向内走去。
很快,一道道呼喊的声浪向外传来。
“宣,楼烦部、白羊部使臣觐见!”
“宣,楼烦部、白羊部使臣觐见!”
“宣,楼烦部、白羊部使臣觐见!”
声音很快便广布整个广场,不到10人的使者团体能感受到背后数以千计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他们哪里感受过这种氛围?这便是礼制,便是皇权。
乌兰达和巴尔都深吸一口气,回想着之前没怎么认真学过的礼仪,抬步向内走去。
单单从“排面”上讲,皇帝的威势远胜自己家的大王,未见其人,便能摄人心神。
“楼烦部使臣米大,参见二世皇帝陛下,陛下万安。”
“白羊部使臣乌兰达,参见大皇帝陛下,陛下万安。”
左右文臣武将纷纷看向使臣团,对于他们这个等级来讲,很多信息都可以获取到,众人知道今日的例会主题便是这两个小部落。
胡亥没有着急让他们平身,而是亲切的问到:“哪个是巴尔?”
乌兰达一喜,用手肘碰了碰巴尔,巴尔会意道:“臣便是巴尔。”
楼烦部使者则是如坠冰窖,如此区别对待?等将来白羊部与秦的关系越来越亲近,楼烦部如何自处?!
刚刚同乘一条船,计划共同面对秦国刁难的团结氛围,随着皇帝的一句话,荡然无存。
“近前来,不必怕,朕不比你大多少。”
巴尔带着一种后世领奖状的自豪感,利索的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刚想继续,便见有几名寺人往中间挪了挪,分明是说,到这儿就行,打住吧。
巴尔何等聪慧,当即停步,他面色不变,抬着头,略有天真、开朗的笑容浮现在他的脸上,让皇帝看个清楚。
“嗯,是个棒小伙儿,你在白羊部算得上勇士吗?”胡亥面色和煦的问道。
“现在还不是,白羊部的勇士都能以一当百,我还不行。”
“哈哈哈。”胡亥大笑,没有点破他,年轻人真是死要面子,本能维护自家人。不过从结果上论,他此时还颇有几分晏婴使楚的感觉。
“唔,听你这么说,白羊部还是挺让人敬畏的,你父亲有给你兵马进行统带吗?”
“没有。”巴尔摇摇头,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想不想领兵?”胡亥有些促狭的笑道。
“啊,我嘛?”巴尔惊愕,不明所以的瞪大眼睛,心里泛起波澜,哪个少年不想做将军呢。
“对啊,你没什么经验,不宜带太多,这样,给你5000兵马,怎么样?”胡亥摩挲着下巴的短须,状似思考的说道。
“……谢陛下,但是臣的身份不合适吧。”巴尔已经被皇帝打乱了节奏,他很想转身求助族叔。
“欸~!这是哪里话,外戚掌权、天经地义,这是中国自古以来的传统,有何不可。”
“外戚是指?”他抓住了重点。
“哦,这个啊,你的姐姐入宫,做朕的阏氏,你可不就是外戚吗?”胡亥笑着说完,又一皱眉,“巴尔,你阿布他不会以为朕是要你来做质子的吧?”
巴尔的思路已经被完全搅乱,他慌忙摆摆手,却什么也没讲,他不知从何说起。姐姐入宫的事不是还得谈谈吗,这就已经吃定他们了?另外自己此行不就是做质子吗?
皇帝对他有几分真意几分拉拢?
脑子一团乱麻,他感觉自己得用半个时辰慢慢理一理。
(送质子在草原也是广泛存在的,冒顿单于就是质子。话说真是巧啊,统一草原的冒顿单于曾经是质子,统一中原大地的嬴政也曾经是质子)
这时,胡亥仿佛才注意到膝盖已经跪麻的众人,“哦,朕疏忽了,诸位快快平身。”
“谢陛下。”这次没有那么整齐了,声音稀稀拉拉的,一听就有怨气。
“既然诸位都来到了这里,那想必都是有诚意在的,朕给两位大王开的条件,不知能接受几分?”
北上的使者与他们只是达成了初步共识,这个时候乌兰达等族内德高望重者再次南下商谈,差不多才能敲定。
当然,如果皇帝的要求过于离谱,可能还要多次沟通,或者直接就此谈判破裂。
米大拱手,刚想开口,便被皇帝打断了,胡亥一副不经意的模样,赶在米大前开口对一旁的寺人道:“搬个座椅过来,给巴尔。”
米大没控制好表情,他的脸色一瞬间有些扭曲,他感觉这是有意的羞辱,但他没有证据,皇帝的动作看起来只是巧合。
他深呼吸一下,压下怒火,不能坏了部族大事。
楼烦本来一点都不想接触的,只是不想让白羊一家背着自己来,另外惧于前些年三十万秦军北上的兵威,才勉强过来。
可现在,米大经过这些日子的见闻和独立思考后,他觉得都可以谈,匈奴王庭也可以卖,甚至消息卖晚了,可能就被白羊部抢先了。
“谢陛下。”还没理清楚情况的巴尔行了一礼,诚惶诚恐的接受了。
胡亥看向楼烦使者,米大管理了一下情绪,笑着开口道:“皇帝陛下,我家大王对于陛下互市的提议十分感兴趣,愿意对此深入交谈。”
“互市的事情你们跟典客聊就是,茶马司、关口、对外联系,都是他在管,朕现在问的是,你们对于朕的要求,能答应几分。”
胡亥接着道:“互市对于你们有巨大的好处,对于朕却没什么意义,战马朕缺一些,可你们也不多啊。杯水车薪的帮助,来换取秦朝的巨额援助,这合理吗?你们总要有所诚意吧。”
说到后面,胡亥脸上已经没了笑意,声音愈加冰冷、生硬,像一个吝啬的商人,不愿意轻易卖出自己的宝贝。
米大想着白羊王可能得到的援助,急的满头大汗,他除了妥协没什么可选的,求助匈奴?你要是愿意解散部落,并入匈奴,那可以,否则,匈奴也没有多余的草场让你避难。
殿堂里的众人尽皆不语,沉默的力量越来越实质化,重重的压在楼烦部使者身上。
米大一阵抓耳挠腮后,决定豁出去了,“陛下,我家大王也愿意与陛下修好,只是族内贵女貌美者少,所以才迟迟没有选好,只能由我先行南下,并且,关于去掉王号之事,大王也说可以商量。”
他先吹出去了,这些是比较好答应的,他不能看着白羊王一家独大,先答应了吧,一个女人而已,大王不至于舍不得,还有王号?王号只是说可以商量而已。
对于胡亥来说,他听到的这些,应该就是楼烦愿意给出的让渡界限了。
“哈!”胡亥重重的嗤笑一声,“寡人后宫貌美者至少有三千之数,缺你家一人?只愿给出虚华的承诺,却没有任何实际表示,欺朕年少乎!”
“陛下,臣等将他扔出去!”中尉章邯大喝一声,适时捧哏。
“就是,扔出去!浪费吾皇的时间!”
“扔出去!”
“车裂处死算了!”
底下人越喊越离谱。
胡亥抬手,场面瞬间寂静。
“不急,朕还是有一点点怜悯之心的,先听听白羊部使臣怎么说吧。”
皇帝的玉音传入米大的耳朵,他最后的侥幸心理也被瞬间击碎。
他急忙抬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张口。壮丽的宫殿、威武的士兵、森严的礼制、庞大的人口和土地数据,一切无形的力量在此刻都化为实质性的约束。
他,不敢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