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内。
家里人还是没有打扰江万山,他们不懂这份相隔了数十年的眷恋,也无法干预。
他们自认最好的方式就是等待,在客厅内静默等待,给予足够的空间。
餐桌的饭菜只是热了一遍又一遍。
江万山一直坐在椅子上,思念在浸染,时光在流逝。
就这样,待秋日变幻成星昼,月色隐显,朦胧似纱。
他习惯了安静地回忆,只是从来没有任何一次的回忆如这般那么浓,那么厚。
但是啊~回忆这个词,他的近义词是迷宫,江万山发现自己困在回忆的迷宫里,怎么走不出去。
他寻求着方向,寻求着那道身影,这一求,就是数十年,他走走又停停,不停摸索着。
可真的抵达出口时,恍然回首间,已然蹉跎。
黑暗浸染整个古朴的卧房,静默在发芽,关于他和苏念语的故事,很长,很纯朴,却又很遥远。
可故事总有一个结局,江万山不忍完结,他只想把开始的美好留在心底,以此掩盖现实的悲凉。
末了,当月光透过窗棱悄然弹落。
“唉~”
一声叹息,于静默中生长。
江万山站起身,偌大的卧房,幽暗古朴。
他打开灯,昏黄的光线自梁上洒落,橘黄驱散幽暗,却像是为他的悲凉染上一层寂寞。
依旧无言。
可并非不知所言,而是难言,堵在喉咙,晦涩难咽。
江万山继续环望了一圈,这里的痕迹保留得很完整,木椅,木桌,以及台面上的老花镜。
鬼使神差的,他坐上了窗台前的书案椅子。
此处面对窗棂,视野外是古朴的院落红墙,光秃秃的枝丫延伸遮住半天视野的天空,彼时恰有缕缕月光洒落,似雪似雾,缠绕在枝头,又落入心扉。
他浑浊的目光望着案台上的木匣,木匣古旧,染了层层灰烬,像是故意没有打扫。
“其实,当年母亲病重躺在医院时,说她的房间保持原貌即可……但仍有后半段。”
客厅里,苏灏丞回忆道。
“她说,案桌上的木匣子就放着即可,不必擦拭,让它静静地,静静地就好。”
“木匣里装的是什么?”苏念语特意的嘱咐,让他们格外好奇。
苏灏丞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母亲她并没有细说,她只是透露:木匣里装着她此生珍贵的东西。”
“说起时,她总会忍不住抿起笑容。”
木匣,上个年代的储物空间。
有人用它装下厚重的嫁妆,有人用它装满金银财物……
此生最珍贵的东西,何为最珍贵,又怎能由小小的一方空间装下?
此刻,问题的答案被上了锁。
一把老旧的机械密码锁,齿轮数字上蒙了细细的灰尘,尽管用现代的技术可以轻易解开,却久久的牢靠。
这是一把需要输入正确数字才能打开的机械锁,在那个年代是流行的方式,可秘密的答案,只有苏念语一人知道。
江万山把木匣揽过,轻轻吹去上面的灰尘,手指慢慢摩挲着,浑浊的目光再次回忆。
“万山,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年轻那会儿,苏念语依靠在江万山的肩膀,手牵着手,抬起头,仰望同一片星空,一起看星星,一起看月亮。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对于生日这个概念极其模糊。
“嗯……”苏念语沉默了好一会儿,更加握紧江万山的手心。
“我的生日呢……按照新历算的话,是在二月份,二月的中旬,二月十二日。”
“怎么样,记住了吗?”
江万山点点头:“记住了,二月十二。”
他想,他会永远记住这个时间。
苏念语展颜一笑:“那好,今后呢,这也是你的生日。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过生日啦!”
江万山认真地吐出一个字:“好!”
自此,两人的生日便在同一天。
即便后来江万山拥有八卦通算之法,能通晓自己的生辰,但他仍把自己的生日定在这天:二月十二。
看着机械密码锁上的四个机械数字,江万山从回忆中抽出,手指悄然滑动。
零,贰……
壹,贰……
恰好对应。
咔嚓~
微不可察的金属声落下,锁了五年的秘密,在今日被悄然打开。
蓦然,江万山眼底微微湿润。
这个答案,看似简单,可像是专门为他所准备,有且只有这个答案。
因为他始终记得。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木匣子,如同捧着珍宝,慢慢的打开。
咔~咔~
木匣特有的干涩声在寂静的空间内绽放,苏念语藏了数十年的最珍贵事物,也随着打开的尘封,跟着木匣声一同回响。
木匣不大,入目是一枚祖母绿的戒指,像个害羞的姑娘,安安静静地淌过岁月的流转,静置在层层叠叠的书信之上。
江万山拿过戒指,不由得,他的心扉开始湿润。
一枚戒指,就把明珠般璀璨的帝都公主骗来尚在发展的落后南方,有人说,这是他人生里最赚的一笔买卖。
每每听此,苏念语总是笑意嫣然地回答:“这笔买卖,我也不亏。双赢!”
家境优渥,帝都万众瞩目的苏家公主,却跑来贫困的发展中的南方,放弃一切。
亏吗?苏念语觉得不亏。
此后的日子里,作为江家奶奶的她,手指总会带着这枚玉戒。
江万山紧紧握住手心的戒指,就像是握住了一切。
随后,他拿出最上层的一封信笺,轻轻打开,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他的字迹。
蓦然,江万山惊讶的发现,木匣里压着的,都是他写给苏念语的信。
一封封信笺,一封封思念。
翻来其中一页,抑制不住的情思陡然开启,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另一场故事。
故事的邂逅,源于金秋的九月,帝都大学。
清脆的风铃在秋风里回响,街道上铺满落叶梧桐,但却是一派意气风发。
窗台畔,时间仿佛被安排,不知是谁推开了故事的帷幕,上演了一场巧妙的意外。
沉默的年代, 沉默的两人,静谧的窗台,金秋的九月,彼此相望,只有无声的黑白在流淌。
这封信书,是一封含蓄的告白,记录着初见时的惊鸿,永镌心底。
没想到,她……居然答应了。
可命运的安排总是捉摸不透,两人都没有看透那薄如蝉翼的未来。
梦醒来,故事的结局悄然打开。
渐渐地,江万山的手隐隐颤抖。
回忆最是汹涌,足以淹没人心,窒息在无边无际的思念海洋里。
他翻开一封封一件件,全是关于他,满是关于他。
那一刻,江万山眼眶似有念想要决堤。
不久,他的动作开始放缓,目光注视着木匣最底下的那封没有信封的信纸。
他轻轻的拿过,铺展在窗棂的桌面上。
彼时,一切都是那么静谧。
月光悄然,银白与橘黄的交织里,照亮了这封压在最底下的书信。
还是他的字,还是他的笔迹,可唯一不同的是:
这封面信的字迹之上,在月光里晕染出淡淡的一层痕迹。
痕迹虽淡,却又是那么明显,被压在最底下,就像她的情,埋藏在心底的最深处。
蓦然,江万山的眼眶再也抑制不住决堤的泪水。
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早早学会坚强,他以为此生不会流泪,但此时此刻……
啪嗒~
新的眼泪与旧的痕迹于古朴的信封上重叠,跨越了十数年的时光,思念化作实物,在此刻晕染交织。
江万山久久沉默,久久沉默。
心潮一旦涌起,难平息。
唯一的办法,只能用时间来缓慢治愈。
………………………………
那段时光。
苏念语就是靠着这些曾经的一件件往事撑过日子。
睹物思人,见字如面。
一如这般明月落下光辉的夜里,她坐在静默的窗台,戴上老花镜,打开尘封的故事。
她逐字逐句的看,逐字逐句地回忆,独自一人和过去邂逅。
这一刻,时光的身影开始重叠。
……………………
故事的结尾,木匣的最底下……
其实信封之下还有一张老旧的纸,但不是信。
而是一张年代久远的契纸,准确的说是一张房契。
契纸的末尾,权益人那一栏,清楚写着:苏念语,江万山。
苏念语购买套院落时,总想着:倘若江万山有朝一日真的回来了,那至少他还有个家,总归有个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