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把菜烧好了,就他们这样一个三口之家来说,菜量多的有点儿惊人,李墨曜一言不发,他已经习惯了在这个家里做隐形人,但这一次似乎做不成了,父亲执意把他请到上座,这多少让他受宠若惊,一贯不喜欢与父亲争执的人也不由得推辞了几句,但在父亲的强力坚持下,他还是如坐针毡的坐了下来。
爷爷还在的时候家里就特别讲究座次排位,那个时候家里每逢年节都要来很多亲戚,直到老人去世后,冷清的家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取而代之的是父亲坐上了爷爷当年的座位。
菜摆了一桌子,酒也上来了,李墨曜摇摇头表示不喝,父亲也没多劝,开场白仍然如他当年做小厂长时的那般作派,先是肯定了李墨曜取得的成绩,不过……
该说但是了吧。
“但是现在这个时代创业有风险,不适合你这种没有多少社会经验的人。”
李墨曜想要争辩,刚张开嘴话头就被父亲压下去。
“你别看你现在挺好的,有投资人有项目,可你想想这两年你给投资人带来利润了吗?资本都是逐利的,你不能给他们带来利润它就要抛弃你。现在大学生创业是痴心妄想,你这种喝了洋墨水的更是不行,不符合国情……”
胸中一口气终于要不吐不快了,全着来你就在我这儿双标是吧,刚才对岳扬怎么说的?
理直气壮的话还没出口,父亲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紧接着补了一句。
“你别看我刚才和岳扬那样说,谁是亲儿子我心里没数吗?他爱怎么干就让他怎么干去,南方人的脑子始终是你玩儿不过的。”
这话听得像挺亲,可仔细琢磨怎么不对味儿呢?就好像好端端的东北炖酸菜你非得加把糖进去,老北京的烤鸭你不沾辣椒面就吃不出滋味儿吗?
里外的话都让亲爹给说了,搞得自己这满腹经纶却一点儿道理也讲不出来,除了瞪眼他几乎没有任何反制手段。
父亲颇为得意的嗞了一口小酒,那样子好像在说,“看!你都哑口无言了,还是我说的对吧。”
李墨曜正自郁闷得要撂筷子的时候,家里的门突然敲响了,要在过去不算稀奇,但自从父亲彻底退休后这种情况就不多见了。父亲也显得很意外,打发了母亲去开门,没想到门口传来了母亲带着意外的招呼声。
“贾厂长,你怎么来啦?”
老贾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的那个人虽然举止有度,但却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神情在,父亲起身迎接后更是大惊,急忙招呼道:“哎呀,贾总!”
李墨曜离家日久,贾厂长他还是有印象的,那个贾总?
四目相对,一时间两人都被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给吸引了,仿佛云层中的正电荷与负电荷在一瞬间相撞,沉稳对上了锐利。贾铭章第一眼看到这个比自己小近十岁的青年时竟然产生了一种廉颇老矣之感,而李墨曜从对方身上读出了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他清楚的是拥有这种气质的人在人群中属于绝对的少数。
“李叔,我特意陪爸爸来看您了。”
贾铭章的目光并没有在李墨曜身上停留太久,他马上转而和善的面向李墨曜的父亲。而老李则被这一声李叔叫得差点儿没热泪盈眶,他以一种绝对的激动加感动来回应。
“好小子,有出息,真是有出息,你上中学那会儿我就看出来了。”
看到客厅里摆着满桌子的菜,老贾打了两句哈哈。
“刚做好,来来来,一起吃点儿。”
老贾摆摆手,直奔李墨曜走过来,根本不给李墨曜反应时间,一把抓住他的手嘘寒问暖起来。
“沪上热不热?这种梅雨天是最遭罪的,还是咱们这边好,凉快。”
李墨曜不得不嘴上应付了几句。
李泰像是有心一样,拉着老贾看自己养的花去了,两个老狐狸好像心照不宣一样把两个儿子丢在客厅里,这种场面不说话也得说话了,贾铭章先开的口。
“听说你是萨尔大学毕业的?”
“读博。”李墨曜猜出了什么,但他还没想好怎么应对。
“沈州自动化研究所知道吧。”
“当然,我大学的导师之一就是这个单位的。”
“我和他们一些人很熟,都提过这所大学,你也是学工业自动化的?”
“类似,但我主攻人工智能。”
贾铭章点点头,颇有所感地说:“AI这个词近些年很热,有人说第四次人工智能浪潮快来了,你怎么看?”
李墨曜知道对方在考他,这种考验他经历很多次了,不紧不慢的回答道:“就像蒸汽机。”
“蒸汽机?”
“对,蒸汽机的发明带来了第一次工业革命。”
“哦,你的意思是第四次人工智能浪潮一定能成气候对吧。”
“不止。”
“哦?愿闻其详。”
“人工智能的革命将比前三次工业革命更加彻底,它将在人类还没准备好之际突然掀翻原有的秩序体系,重新构建人类社会的组成,就像……消灭小偷的不是警察,而是手机支付。”
贾铭章笑笑,并没有给予必要的评价。气氛有些不尴不尬的沉寂了下来,对贾铭章而言,喜欢夸夸其谈的年轻人他看得多了,不卑不亢的也有,至于眼前这个人他还无法妄下评语,但就这简短的谈话中,他从对方的语气里读出了一种态度,那就是抗拒,对方在抗拒和自己说话,这反倒引起了他的兴趣。
“你对沈州怎么看?”
这是重点,不论李墨曜再抗拒,这里始终是他的家乡,对家乡没有评价是不可能的,但无论怎么说都是片面的,他整理了一下思绪。
“我在沪上有一家公司,专门从事工业赋能。”
“哦,就是工业软件对吧。”
“确切的说是管理工业软件的软件。现在的很多公司以改革为名进行流程管理,但除了新增了几种让流程更为复杂的软件系统之外并没有真正的实现革新,我们要做的是利用技术彻底的改革企业弊病,真正实现工业赋能。”
贾铭章以旁人看不到的微小动作轻轻皱了皱眉头,他对这个年轻人开始有了看法,是不好的看法。新厂区已经埋下了奠基碑,这个节骨眼上找到他游说这类问题的人很多,从工业互联网体系的架构到工业软件的应用,各种方案眼花缭乱,很多问题他不得不从零开始学习,然而凭借他多年的市场经验和敏锐的洞察力,他发现这里面的水分很多,竞争对手自然是对他有所保留,那么自己开辟一条路呢?
很显然,这条路上谁的经验都不多,面对年轻人张口就要进行的彻底革新,他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