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禾曦这场高烧病的来势汹汹。
寒夜冰凛,屋檐上挂满了晶莹的冰锥,像倒垂的松树,在月光下闪烁。
这一整晚,李禾曦迷迷糊糊,睡得并不安稳。
等第二日彻底醒来时,已经到了午后。
她忍着身上的不适,陇着被子坐起身,面色算不得很好,带着点病态的苍白。
有嬷嬷踮手踮脚拿着火钳,给鎏金花朵带环子五足铜暖熏炉里加银丝细炭。
冬月的天异常寒冷,屋内烧着地龙,又燃着炭,她额头还是渗出了点汗。
她揉着额角,垂下眼眸,轻轻咳了一声。
“姑娘,您醒了。”
添炭的嬷嬷欣喜万分,“老奴这就唤大人来。”
“不用…”
她的话还没说完,嬷嬷已经快步掀了帘子不见人影了。
那些记忆如潮水般袭来,她眉头一皱,潜意识抗拒着这些亲密画面。
她扫了一眼。
屋里没有人。
她不想做沈肃的一只鸟儿,永远被困在这里。
披上衣服,掀开床帐,她从床上下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窗牖,抬步就要往门口去。
然而迎面撞上了正赶来的沈肃。
他没有穿着大氅,而是套着家常半新的墨绿色素面刻丝夹袍,衣裳上沾着雪花,像是正伏案办公,听到消息匆匆赶来。
随着门扇戛然而开,外头的风雪也裹了进来。
冷风扑着裙裾,扇动她的思绪,令她更加烦乱,她不免肩膀颤抖了一下。
沈肃握住她的手,关切道:“病还没好,怎么还穿的这么少就下床了。”
她抽出手,淡淡道:“多谢沈大人关心,我已经好了,要回府。”
沈肃并不答她的话,而是伸手触上了她的额头。
李禾曦下意识的挥手打开,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神惊恐的很。
沈肃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看她比昨天精神了一些,这才勾唇说道:“公主,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臣,莫不是前天晚上——”
一听到前天晚上四个字,脸色骤然一变,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
沈肃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语气暧昧:“你还病着,暂时便放过你,等你好了,我再补回来。”
李禾曦咬牙:“你!”
气的伸手去打他的面颊,沈肃也不躲,就这么生生受了下来。
她听到那一声巴掌响,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现在对这沈肃怕极了,涌到喉咙想要破口大骂的竟一时说不出来了。
沈肃抬起手,李禾曦以为他要打回来,却见他替她将发丝挽到耳后。
沈肃这人强势阴狠,若和他对着干反而越激越凶。
天下女子何其多,他总有玩腻的一天。
她心一横,先保住命逃出去再说,寻死觅活的刚烈只会让她下场更加凄惨。
膑刑…劓刑…李禾曦不敢想象,专权擅势、手段狠厉的沈肃会怎么对付她。
看她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宛如一只刺猬,炸着毛想要还手又不敢还手的模样,沈肃眸光一暗,“长公主好好养病,等你好了,臣好兑现诺言。”
说着,他又握起她的手。
“你这两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我备了一些粥,一起去用膳?”
这次,她没有再甩开。
“崔嬷嬷她们在哪里,你把她们怎么样了。”
沈肃微微一笑,俯身轻语道: “你用完膳,我便告诉你。”
状似一对亲密情人。
可惜,他们不是。
李禾曦收起眸中情绪,勉力点头,“好。”
他温柔的牵起她,两人来到了里间。
嬷嬷们鱼贯而入,虽说用的是粥,但月牙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膳食。
她垂眸略略扫了一眼。
沈肃将热气腾腾的燕窝粥放在她面前,“燕窝粥补益,又鲜甜清润,你每日需用上一碗,这身子才好得快。”
她抬眸望着他,眼里是深深的希冀,“我好了,就能回去吗?”
他笑容温和,还是方才低沉平缓的语气。
只是这次,多了不容置喙。
对上她的视线,缓缓说道:“公主府也好,沈府也罢,住哪儿都是住。我们签了婚书,有了夫妻之实,自然是要住在一起,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沈肃用鎏金花纹九曲银勺舀了一勺燕窝粥,停在她面前。
她顿了一顿,慢慢的,就着勺子咽了下去。
沈肃忽而一笑,顿生万千温柔,“好乖。”
李禾曦实在受不了沈肃对她这样,像是在逗弄一只雀鸟,开心的时候赏点鸟饲,不开心的时候露出凶狠爪牙,即便他现在温柔肆意,也掩盖不了他对她犯下的恶行。
她在月牙桌面前坐下。
问出她心中的疑惑。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要准备离开?”
“又是如何知道我去的是蜀地,我对外分明透露的是去姑苏。”
沈肃晃着酒壶,而后径自斟了一杯酒,慢慢啜了一口,酒液入喉,辛辣醇香,他靠着椅背,直勾勾的看着她。
“你若喜欢蜀地,将来我陪你去。”
“而且,”他并不正面回答她,唇侧牵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你此刻心里还在谋划着如何逃又或者如何扳倒我。”
李禾曦眉眼一跳。
他重新倒了一杯酒,执起酒杯却并不喝,“公主,即使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绑回来。”
“前晚,是给你一次小小的教训,我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拿着勺子的手抖了一抖。
他神色平静无波澜,她呼吸一窒,从头到脚一阵恶寒。
所以,从那份婚书开始,他早就有预谋。
甚至更早…
为了她,沈肃可真是费尽心思。
可谓一场好算计!
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笑她竟还天真地以为,她的蜀地计划能成功。
可她忘了,沈肃这种人,心思深沉,一手遮天,犹如戏台上的悬丝傀儡,他让往左就往左,他让往右就往右,操纵一切。
朝廷上的官员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又何况是她那些心思。
沈肃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见她怔愣着,沈肃用勺子往粉彩花鸟纹小碗上一敲,说道:“粥要凉了,公主趁热食用才好”。
李禾曦果真用了几口,却怎么也吃不出味来。
她抬起头,注视着他,冷漠的视线里没有一丝情感:“我要避子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