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湘歪着脑袋盯着诸葛琮看。
见他神色一派自然,似乎丝毫没有因为此事而介意什么……或者说察觉什么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颓丧。
“去、去赛诗吧。”
最终,他只是默默收回了目光,阖了阖眼,从衣袖中摸出几张请帖,对诸葛琮说道:
“边宴给我们每人都塞了一张。大师兄忙着给皇长女上课来不了。二师兄又喜静,不爱凑这些热闹……”
“所以他们的都在我这里。”
亓官征看着他手中的三张请帖,困惑地指着自己和身边的几个武者大兄弟道:
“那我们呢?”
师湘一个白眼翻过去,嗤笑道:
“你们?呵,你们站门外看着去。”
哼,没眼色的憨瓜武者。
莫名其妙又被凶了的亓官征瘪着嘴看向诸葛琮。
诸葛琮似乎发现了什么值得研究的事,正盯着路人的手指看,并没有发觉自家好大儿正在遭受非人的待遇。
荀昭干咳了一声。
他对这个憨厚青年印象还算不错——至少比对他大兄的要好太多了,此刻便站了出来充当和面人。
“我们跟随他们进去就行。”荀昭低声笑,“毕竟这是文士们的游戏……我们就算拿了请帖,估计也拔不了头彩。”
“这样啊……”
*
【他手上为何也会有尾戒?】
诸葛琮思考着。
方才他只是随意地打量着周围事物,却忽然被路人手上的这小物件吸引了目光。
他记得,那拉提手上似乎也有这样的东西……后者临死前曾奋力将它掷于血泊,诸葛琮曾看得清清楚楚的……
诸葛琮眉尖轻轻蹙起,轻松的心情一扫而空。
他又短暂思考一瞬,而后掩在衣袖中的手指轻轻勾了一下。
【空穴来风。】
清风平地起,忽上三层楼。
伴随着些微惊呼,温润又伴着花香的春风穿越人群,将人们轻薄的春衣衣袖搂起,正是“衣袖盈风”之雅态。
诸葛琮黑瞳如沉沉深水,趁着片刻风过,飞快地打量着周围人。
一、二、三……
果然,目之所及,十有八九的人都戴着尾戒。
诸葛琮心中又是一紧。
倘若这些尾戒只是无关紧要的装饰品也就罢了,但万一它们与那幕后黑手控制人的手段有关……这么大的人口基数,该如何……?
“阿琮,怎么又在发呆呢?”
诸葛斐依旧是笑盈盈的,同样苍白又修长的手抬起,温柔地落在诸葛琮肩头。
他的另一只手将方才随风落在诸葛琮衣襟上的桃花瓣捻下,脸上笑容竟是比花瓣都要柔和几分。
“瞧瞧,连衣服脏了都不知道……你在看什么呢?”
他似乎也瞧见了路人手上的戒指,便轻轻“啊”了一声,恍然道:
“原来在看这个……”
他随手将桃花瓣碾碎丢在地上,双手去捞脖颈间一直贴身带着的东西。
诸葛琮安静地看着他动作。
这白发文士笑着从颈间拎出一枚用细绳穿着的木质尾戒。
桃木的素圈,边边角角都被盘得发亮。
“看到他们戴这个,我倒是想起来自己也有一枚呢。”
他愉快地将这个尾戒拎到诸葛琮与他目光的交界处,任由它滴溜溜地转。
“还记得吗?这是你年少初学木雕时送给我的……这些年我一直贴身带着,时不时把玩一二。”
“有时候,看到它,我似乎就能看到小时候的你。”
“哈哈,那时候,你活泼得像一只小老虎,动不动就要冲人呲牙,我费了好大功夫才能稍微靠近你一些……”
“小时候的仲珺?活泼?”
亓官征又探头探脑地跑了过来,支楞着耳朵想要听详细内容。
他身后的一群人也不知何时停止了交谈,或是假装在看风景,或是假装在翻话本子……总之耳朵尖都是朝着这边儿的。
诸葛斐显然心情很好,也对这些幼弟的玩具、仆人、工具有了几分耐心。
他对亓官征点了点头,继续愉快地回忆道:“对,他幼时可是……”
“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诸葛琮忽而抬眼看向人群之中,一直关注着他神情和目光落点的张朝便飞身而出,一眨眼的功夫便将一青衣年轻人捂着嘴拎了回来。
路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眼神。
这个一看就很老实的俊美武者面不改色向周围点头道:“家门不幸,见笑。”
这青衣年轻人还想要挣扎一二,但内有诸葛琮文气压制,外有张朝蛮力制服,他暗自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都没能挣脱……
一时间直气得两眼泛白,心中哀叫“我命休矣”!
周围人看着张朝这一脸正气,又瞅了瞅这挣扎力度极小仿佛是在心虚的青衣年轻人,咂摸了一下“家门不幸”四字……
嗯,这是当大哥的来抓逃家弟弟的吧?
理解理解。
这洛水毕竟距离太学不远,这类戏码他们也见得不少,也都会给这些不幸被捉的学子留几分面子。
于是便纷纷将目光收回,继续该干嘛干嘛去了。
青衣年轻人王涣翻着白眼,眼睁睁瞅着路人纷纷避嫌般远去,心中悲愤之余也在暗自储蓄力量。
哼,正所谓“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他王稚子今天就和这群乱臣贼子拼了!
“乱臣贼子……?”
诸葛琮收回[红尘客梦],低头与这年轻人对视。
张朝适时松开钳制,改为拎住这青衣人的双臂,不让他栽倒在地。
被拎在半空的王涣眨巴两下眼睛,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含糊道:
“你们这群贼人,想搞什么事情呢……我王稚子绝不、绝不……”
“放开他吧。应该是误会。”
诸葛琮揉了揉眉心,对这个好心的年轻人解释道:“多谢,但你以后还是别随便替人算命了,一不小心便会惹祸上身。”
“你管我呢!”
王涣脑袋晕乎乎的,但还要犟嘴。
张朝带着歉意将他扶稳站好,顺手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这才退到了诸葛琮身后。
诸葛斐如海豹般鼓掌道:
“不错不错,配合默契。怪不得阿琮这么喜欢你。”
这真的是一件很好用的工具呢。
张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诸葛琮面无表情地看向诸葛斐。
后者也无辜地回望他。
印章则哈呼哈呼地喘着气,庆幸道:
【原来是白马寺的免费开光小礼物啊……吓死我了。】
方才诸葛琮读取眼前这青年记忆时,也顺带得知了路人手上尾戒的来源。
【仔细看看的话,其实这些尾戒都挺新的嘛……要是它们都跟那拉提手上的一模一样,那就样衰了。】
【我都不敢想,若真有一个人能大范围控制这么多文士儒生和路过的无辜普通人,那这大汉还能不能……】
有些不对劲……
诸葛琮缓慢地思考着。
诸葛斐的青蓝色眼瞳似乎有某种魔力……宛如艳阳下蜂鸟流淌着光泽的羽毛,浸染着醉人的鸠酒。
或许是日光过于璀璨,或是春风过于温暖,亦或是一口气使用了太多文气……
他注视着白发白衣的大兄温柔的眼睛,竟感到稍微有些头晕。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一只纤长的墨色蝴蝶,正在密密匝匝的、透明而柔韧的蛛网间扑打着翅膀。
蛛丝轻盈,无声无息地覆盖了它。
……它正在被束缚。
……它即将步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