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斐笑盈盈地看着诸葛琮,等待着后者的反应。
诸葛琮问道:“若是大兄不将它拔起,它还能活多长时间?”
诸葛斐轻轻摇头,微笑:“不是活多久的问题……它已经开不出花、结不了果,马上就要变成蝼蚁的乐园。”
“养着这样一棵盆栽有什么用呢?”
诸葛琮平静地看着他,片刻,摇了摇头。
“可上面的绿叶还活着。不管能不能开花,那叶子总还在活着。”
诸葛斐注视他的目光柔和又无奈,似乎在看着一个任性的孩子:
“叶子有什么用呢?……谁会在乎随处可见的叶子?一阵风吹过,就能让它们落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自古以来,娇美的花朵总是被士人歌颂赞叹……从来没有人会去注意那些脏兮兮的、缺了边角的、被虫蛀的叶子。阿琮,你还太年轻,也太幼稚。”
说着,诸葛斐便要接着揉诸葛琮的脑袋,想要换个更愉快些的话题。
诸葛琮却依旧摇头,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或许叶子本身在乎呢?”
诸葛斐又失笑。
“你在说什么孩子气的话……叶子怎么会有想法呢?”
“枝干让他们摇,它们便摇;花朵让他们供给养分,它们便老老实实地供给养分。若是到了冬天,树不要它们了,它们也只能老老实实落下,融化在泥土里。”
“……叶子怎么会有想法呢?”
诸葛琮知道,今天的这场争辩,注定谁也说服不了谁。
他毕竟年幼,经验也不足,而诸葛斐又一贯喜欢拿哄孩子的态度去对待他。
若是再吵下去,诸葛斐定会拿出一副“唉,虽然我不赞成你,但谁让你年纪小,我又是你大哥……只能让让你啦”的态度,令人无力又窝火。
他只能抿住了唇,维持着倔强的态度,心中开始思考整个大汉最有名望的大儒名单。
哼,不赞同他是吧?
自古以来,实际总是比言语更加有说服力……他早晚要用实际成果去反驳这个不说人话的家伙!
他可是学过政治,学过人本思想的先进人士!不跟这个封建主义者计较!
“伯文,冒昧打扰……在下有事要同您商量。”
门外一个武者的声音响起,拨乱了一室沉默。
诸葛斐却没有理睬,也没有出声,只是依旧柔和地注视着抿唇的诸葛琮,眼瞳深处似乎有些苦恼。
门外的武者又低声下气地唤了一声。
诸葛斐依旧没有理睬。
还是诸葛琮先看不下去了,低声说:“你的效忠者找你有事,赶紧去看看吧。”
诸葛斐笑起来,丝毫不避讳外面的人,对诸葛琮道:“他哪有你重要,阿琮。”
“说起来,你已经将近十二岁,有没有感受到印绶或是虎符的波动?”
“我可是很好奇你会成为文士还是武者呢……感觉你都很有天赋呢。成为文士则口诛笔伐决胜千里之外,作为武者则纵横沙场千里不留行……”
“真令人期待啊。”
诸葛斐捧住了自己的脸,美滋滋地笑。
诸葛琮面无表情:“先说好,我可不会效忠你。”
诸葛斐大惊失色:“诶?为什么?你不喜欢大兄我了吗?明明前些年你还会甜滋滋地跑过来让大兄教你读书。”
“难不成你已经心有所属,不想跟大兄我在一起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那时的诸葛琮还未修炼出日后“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平静如深渊、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管理。
此刻的他听闻这样过分令人难绷的言论,顿时有些恼了,匆忙道:
“别把效忠说得……总之,你正经些!”
诸葛斐哈哈笑起来:“好好好,不逗你了……”
“那么告诉大兄,为何不愿意跟大兄一起生活呢?是不是生大兄的气了?”
诸葛琮有些无语:“你非要把所有兄弟都收入麾下吗?其他几个哥哥都已经效忠于你,这样还不够?”
诸葛斐恍然大悟:“那,我明天就跟他们解除效忠关系。”
诸葛琮更加无语,无奈地摆了摆手:“不是这个的问题……外面的大哥已经等你很久了,你真的不去看看吗?”
诸葛斐笑道:“不用对他这么尊敬……啊,对了。”
“除了我,你不用唤任何人兄长。”
诸葛琮不明所以,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在诸葛斐离开之前道:
“……我想了想,有些事还是要趁早。”
“接下来我要出门一段时间,先去考太学,接着去找太学祭酒荀公拜师……”
“五年,差不多五年吧。五年之后我应该就能举孝廉得到官职,那时候我再回来继续跟你讨论安石榴的事。”
那时的诸葛斐闻言,背对着诸葛琮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但也只是片刻,他便用与平常一般无二的温柔语气说道:“好啊,多学一些学问对你来说也有好处。”
“我会在这里等你,很期待能跟你再次辩论的那一天。”
*
“仲珺!仲珺!帮我评评理嘛!”
诸葛琮眼前一花,脸颊上鼓了个小包的亓官征突然出现在眼前。
“大兄他趁我不注意,又打我的脸!你看你看,好大一个包!”
亓官拓凉凉道:“那是他欠揍!”
诸葛琮不想掺和这场兄弟战争,闻言只是勉强点了点头:
“嗯……已经收拾好战场了吗?接下来继续北上如何?”
亓官拓立刻道:“好嘞!我刚刚看了地图。现在我们距离西海已经不远了,要不要先去跟司马谦和师湘他们……”
“不必了。”诸葛琮神色有些倦意,“直接参战。他们会把你这个变量考虑在内的。”
亓官拓愉快地应了一声,转身上马收敛军队去了。
诸葛琮便再度闭上了眼睛,争取再捋一捋记忆……
亓官征却期期艾艾地凑了过来,低声道:“你心情不好吗?”
诸葛琮睁眼,不冷不热地看着他。
顶着他那压迫感极强的眼神,亓官征默默吞了口口水,而后继续低声道:
“以前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们总让我找个人倾诉一下……每次抱怨完,心情就好起来了。”
“仲珺,你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尽管对我说。”
“我绝对守口如瓶!”
诸葛琮没说话。
亓官征觉得,既然他没有出声赶人,那就是默许了自己继续说话。
于是他又想了想,带着些回忆的神色,开口道:
“在我小时候,大兄一直在外面征战。几个大一点儿的哥哥又是整天抱怨这个抱怨那个的,还动不动就相互打起来。”
他咧开嘴笑:“我那时候也傻,他们一打架,我就凑上去劝架。结果最后总变成他们一起打我。”
“后来我就拼命吃饭,心情不好就去跑圈练武……最后终于长高长胖了,被打时也能还还手,日子就好过了很多。”
“又过了一两年,我变得又高又壮,就算他们一起上也打不过我。我就能压着他们去读《孝经》,让他们安分一点儿……”
说着,他就有点儿不好意思,挠着自己的脑袋:“……在那之前,我总是愁得要死,有时候饭都吃少了。”
“可克服困难之后、现在回过头来想想,那时候我的烦心事儿根本不算个什么。”
他笑了起来,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青色的狼瞳虽然与亓官拓很像,但不知为何总是看上去更浅,也更清澈些。
“于是我就想,仲珺应该也会这样。毕竟这世上没有翻不过的山,也没有淌不过去的河……放宽心、慢慢来,说不定困难就过去啦。”
诸葛琮侧目看着他的脸,突兀道:“你笑得有点蠢。”
亓官征大惊:“真的假的?我可是对着铜镜——啊,忘了把脸上的淤青消下去!”
他顿时消沉下来,摸着自己的脸,沮丧道:“仲珺,你把刚才的事忘了行不行?都怪大兄,就喜欢打我的脸,就算在青州也是这样……”
诸葛琮轻轻笑起来。
“不过,你说得有几分道理。谢谢。”
亓官征反应了半天。
直到诸葛琮已经打马走出好远,他才从呆愣中苏醒,睁大了眼睛,嘴角高高翘了起来。
“真的吗……哎哎?仲珺,等等我啊!”
“驾、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