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春已接近尾声,斑鸠的咕咕声也悄然远去。鸣蝉尚未破土而出,夜晚难得寂静。
葛良玉将阁楼的门窗大开,趁着良辰美景,与爱妻共享佳肴。正用到一半,下人来报南宫少爷和程先生请见。
“哈哈,这两个人脚力可以,这么快就回来了!”葛良玉对爱妻道。
“哼。”爱妻冷笑一声,“来得正好,我正要找那个小崽子算账!”
南宫奚和程沐风一进阁楼便将门掩上。
“葛大哥!哟?金姐姐也在?”南宫奚见到葛良玉的爱妻,笑逐颜开。
“小崽子!”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柳眉倒竖,“你从我这儿偷走的东西,快还给我!”
“啊,姐姐怎么一见面就这么凶……我,我没偷什么啊……”南宫奚心虚地呲着牙,“姐姐丢什么啦?”
“我的药柜上本来放着四包合欢散,你来过一次就变成三包了。我不跟你绕弯子,赶快还给我,我就不把这件事说出去。”她向南宫奚摊开手。
南宫奚本以为她一介女流,是说不出“合欢散”这种词来的;没想到她当着众人的面抖搂出来不说,还美其名曰“不说出去”。他冷汗直流,瞄了两眼葛良玉和程沐风的反应。只见葛良玉一脸疑惑,程沐风笑而不语。
“南宫弟,你偷和子的药做什么?不会是……”葛良玉似乎想到什么,紧皱眉头,“阁主可是说过,不许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女孩儿!”
“我没有!我怎么会!”
“哈哈!”沐风憋不住仰头大笑,“我作证,那包药亢金绝对没给别人,他全都自己用了!”
“什么?你不要命了!”金和子吓了一跳,敲着身旁的空椅子对南宫奚喝道:“小崽子,过来坐下,我给你看看!”
南宫奚噘起嘴,垂头丧气地坐到金和子身边,乖乖地伸出手让她诊脉。
“哼……还好。最近多喝水,忌辛辣,多吃些清淡的,好好调一调。”金和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这可不是一般的合欢散,是我拿老方子改的。你们都知道前朝皇帝拿童男炼丹的事吧?我这老方子,就是那剂催精的猛药。你这样乱吃,若是损了阳脉,这辈子就完了!”
“啊这!有这么严重?”南宫奚这才后怕了,“关键不是我愿意吃的,你们别听心月瞎说……都,都怪那小玉龙!”
南宫奚将如何在羊奶酒里下了药、如何看着小玉龙喝下、又如何被小玉龙把药打回身上全盘讲给众人听。
“哈……呸!你这纯粹是现世报!”金和子差点笑出声,但很快又绷起脸来。“我的药是让你这么瞎用的?”
“那,那你把它配出来放在那儿,还能有什么用?”南宫奚不服气。
“还没调配完呢,原本是给猪配种用的!”
金和子话音一落,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讲什么这么热闹,也让我听听?”若不是此人开口,众人还没发觉窗边早就站了个蒙面黑衣人。座上的几人见到黑衣人纷纷起立,好不惊喜。
“氐土?”葛良玉忙给他拉开椅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顾平入座后拉下面罩,对众人微微点头。唯独目光扫到箕水时,开口唤了她一声“和子”。
“宫里不忙啦?”南宫奚蹿到顾平旁边坐下。
“嗯。近来不忙,不过我也是抽空来此。”顾平往衣襟里摸了摸,又给了他一盒鱼胶。“阁主呢?”
“阁主回千秋岭了。”葛良玉道,“他说他不宜在外久留,只见过文郎中就回去了。”
“啊?老头回去了?”南宫奚听了闷闷不乐,“怎么……怎么也没告诉我们一声……”
“我时间不多,说正事。”顾平严肃道,“文郎中的调查有了结果。白城的矿上,这一年来死过四百多人。但是在官府备案里,这些人的名字还没销掉。他们的名字被用来参与武帮会押注,加起来一共从赌坊赚走百万两纹银。这些纹银流入谁的口袋,可想而知。文郎中手持证据,要给皇上上奏,被我压了下来。”
“压它干什么?”南宫奚激动不已,“可算拿捏在咱们手里了,办他们呀!”
“不行,还不到时候。”顾平摇摇手指,“区区几百万两,是无法引起皇上注意的。顶多让他们吐出来,又会风平浪静。前年我安葬完家母,去千秋岭见了一次阁主。我以为安西王战败是个契机,于是恳请皇上出兵平定西南战乱。出兵,就会花钱;花钱,就会让皇上注意到国帑不敷。但是阁主的话提醒了我。他说,现在的上明国还没到那个程度。即使国库空了,皇上也只会征税来补。除非让它变成负数,皇上才会意识到出了问题,才会彻查。因此那时候出兵,受苦的只会是百姓。”
“所以……和亲……”南宫奚这才明白,顾平把公主送到毗八国,究竟扛下了多大的压力。
“和亲是下下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之策……”顾平捏紧拳头,“阁主训斥我说:‘你不让他们的狐狸尾巴露出来,反倒要给他们擦屁股?’我问,怎么才能让他们露出狐狸尾巴?阁主说,给他们时间养肥他们,疮烂大了皇上才能看见。而争取时间的方法,就是和亲……”
桌上的人听到此处,都低头沉默了。
“文郎中这件事,虽然不能成为击败他们的武器,但可以成为一个筹码。我们……还需要几个筹码才行。”
“听哥哥的意思,是知道还需要哪些筹码了?”南宫奚问。
“先说说你们的收获吧。”
“啊,”南宫奚清清嗓子,“我跟着小玉龙去了叶刹国,他原是要调查几枚万俟镖的来历——上官夜雪说小玉龙是在寻找丢失的金阳诀。可是金阳诀和万俟镖有什么联系,就不得而知了。我想到武帮会上那个绝风派用的也是童子功,加上我们几个分析,绝风派可能跟绝风谷有关系;所以我给小玉龙透了个风,让他去绝风谷碰碰运气。我估摸着,他下一步就要去找莲花老怪了。”
“绝风谷么……”顾平稍作沉吟,“听说谷主的性格喜怒无常,只怕小玉龙此去凶多吉少。”
“怎么,哥哥怜惜他?”
“好苗子,谁不怜惜?你也有些任性了。谷主是阁主的老友,这事应该问过阁主才是。”
“嗯哼……”南宫奚不服气地回应一声。
“心月那边怎样?”顾平问。
“我这边先前去芸豆胡同唱了几次戏,上官小儿已经注意到我了。”沐风道,“钓鱼嘛,收一收放一放。他的热乎劲一上来,我扭头就跟亢金去了叶刹。这次回来,是时候收竿了。”
“好。我们继续原先的计划:铁樱的下落交给亢金,没入宫的那批延年丹由心月去找。我这边还有一个人能用,我要抽空去联系联系。”
“文郎中怎么办?先搁置着?”葛良玉问。
“搁着。第一次他们还不敢玩儿大的。如今先让他们尝到甜头,等下届武帮会再说。”顾平起身背起手,“行了,我要回去了。”
“平弟慢走!”金和子叫住他,“跟我来。”
顾平略作犹豫,还是跟着金和子走出阁楼,来到隔壁小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