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园离南山墅很近,顾淮之开着车顺着山路一路向上,不久便到了家。
顾淮之下车的时候看了一眼顾雨菲的房间,已经灭了灯,估计已经睡了,今晚本来答应回来陪她的,结果在沈园耽搁了一阵儿错过了。
心里不由得有些内疚。
雨菲是他孤寂的人生里唯一的意外,他少时为了躲避家族里压抑的守旧规矩,外出求学。一度气得自己家里想取消了他的继承权,如果不是大哥忽然发生了意外,他可能不会再回到家里。
不希望雨菲在深宅大院里压抑的长大,所以将她带在了身边,可自己并不能时时陪着她,雨菲也常常会觉得孤单。
他仍然记得许南星出现的那些日子里,雨菲的性格明显开朗了很多。
顾淮之想,如果不是那件事,可能现在他们三个仍然会开心地生活在一起。
念头一出现,顾淮之愣了片刻,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会开始幻想和许南星生活在一起的场景。
随即又想到许南星对他抵触的样子,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或许想过跟她走下去,可她也许从未想过要跟他好好的走一场。
拾步迈上台阶,开门进屋。毫不意外地在大厅里看到了陈明曦。
“顾先生,您回来啦?”
顾淮之应了一声,却并未看她,换了鞋便朝楼上走去。
“顾先生,我做了汤,您要喝一些吗?”
顾淮之回头看了她一眼,缀着花边的棉布睡裙,松松地拢在脑后的长发用两只卡子别在耳后。
倒还真的像。
“之前说的事怎么样了?”
陈明曦迎向他打量的目光,“拿到了。您这一阵子都很忙,所以就没找您。”
顾淮之勾了勾唇,转身继续朝楼上走。
“盛碗汤送到露台来!”
“知道了,顾先生。”陈明曦心花怒放,连语气都不由得欢快了很多。
顾淮之靠在露台的沙发上,看向暗夜里的南山,仿佛一团浓墨般映在广袤的天幕里,只有浅淡的轮廓能辨认出来。远处的密林里有秋风袭过,吹得仍挂在树上稀稀落落的树叶沙沙地响。
冰冷的风反倒让人头脑清醒了很多,很多事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头绪,在脑海里缓缓地铺陈开来。
“顾先生,汤端来了。”陈明曦见顾淮之仍靠在那里,大着胆子走了过去,将汤放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又一阵凉风吹过,她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顾先生,这里这么冷,您要不回屋子里喝吧……”
“东西什么时候拿到的?”
顾淮之抬头看她,神色隐在夜色里,看不分明。
陈明曦看着他隐在黑暗中的脸,想看清楚却莫名地觉得心头一紧,迟疑地开口,
“前……几天。”
她只穿着睡裙站在遮阳棚的外面,被冷风一扫,浑身都冻得直哆嗦,偏偏顾淮之丝毫没有进屋的意思,仍然坐在那里看着远处不知想些什么。
“东西呢?”
陈明曦冻得抖着手指了指手里的手机,说话都有些抖,
“在手机里。顾先生,这里太冷了,您能……”
顾淮之却仿佛没听见,平淡地开口道,“放!”
陈明曦只好往棚里挪了挪,却并不敢离顾淮之太近,手机里传出两个女声,一个娇蛮狠厉,另一个软糯坚定。
顾淮之听了个开头便示意陈明曦关掉。
“这是你跟沈如珍的对话?”
黑暗里陈明曦慌乱的点了点头,仿佛怕顾淮之看出自己的神色,她避开了他的视线。
顾淮之多看了她几眼,说道,“去把露台的灯都打开。”
陈明曦想说什么,却不敢忤逆他,快步走进屋子开了露台的灯。
四周骤然大亮,映得整个院子都跟着亮了起来。
顾淮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到那,把你跟沈如珍的对话原原本本的给我复述一遍!”
陈明曦迟疑地坐过去,脑中思索了片刻,回忆了一下许南星的语气,将录音里的话一字不落的背了出来。
“你说你想要300万和厦城的一套房子?”
顾淮之支着头,嘴里说着话,眼神却从露台这里俯瞰着院子里的花池。那里原本种了一片的金银花,许南星离开后,他让管家都处理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了遗漏,今天夏天又长出了一株,最后居然扑扑啦啦地长满了整个院墙,此刻虽然也枯萎了,却仍能看出盛夏当时的茂密。
盛夏院子里遍布金银花独有的香气,不妖艳也不刺鼻,反而有种清淡的,来自于草木的味道,是她的性子能喜欢的花。因着她喜欢,他便将芙蓉居都植满了金银花,这样的心思她却从来都不懂。
眼见顾淮之的神色渐渐柔和,陈明曦在心中斗争了片刻,大着胆子凑到他的跟前,蹲在了他的腿间。
顾淮之并未因她忽然的举动吓到,反而表情很平静,侧目看着身前的女人。
“顾先生,我不求名分,只要你让我待在你身边,钱和房子我也可以不要,我也可以去帮你对付沈如珍。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说着,手也顺势抚到了顾淮之的膝头,见顾淮之并未阻拦,她大着胆子坐起身,挨近顾淮之的身侧。
“顾先生,我可以什么都不要,真的!只要在你身边,我什么都不要!”
顾淮之轻呲了一声,在她还想继续更进一步的时候钳住了她的下巴,狠狠地捏住,
“你凭什么呢?”
“凭……我……与她相似。”陈明曦艰难地说着,“凭……我比她年轻!”
“我可并不温柔!”
陈明曦变了神色,眼中满是爱慕,“我不怕,只要是你。”说着手也顺势勾上了顾淮之的脖颈。
顾淮之轻哼了一声,拽下她的手,“你知道你跟她最大的区别吗?”
“什么?”陈明曦神色迷茫。
“她虽然是京州人,但从小在厦城长大,口音里带着南方独有的乡音,尾音上扬。你虽然模仿得很像,但你的尾音很平……”
原来他只听了一句便听出了她们的不同。
陈明曦惊在那里,一时忘了去辩驳,直到下巴一松,顾淮之已经起身下了楼去。
楼下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随后大门轰轰打开的声音响了起来。
惊恐不安充斥着内心,陈明曦失魂落魄又惊慌地下了楼,忐忑不安地等在客厅里,却并不知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
顾淮之沿着山路一路缓慢的开下去,开出不远,便看到了一个清瘦的背影。
他记得刚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有些微胖,却并不难看,反而恰到好处的丰盈。这几年她应是过得并不好,再见的第一眼他便发觉她瘦得他都有些不认识了。
将车滑到许南星的身边,顾淮之摁下车窗,
“上车!”
许南星转过头,抹了一把眼泪,并未看他一眼,倔强地自顾自的朝前走。
顾淮之叹了口气,却仍是缓慢地跟在她后面。
许南星随着车灯的光亮一路向前走,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双腿越来越沉,受过伤的脚踝也越来越疼,她也开始走得越来越慢。
顾淮之冷着脸,看她越走越慢,终是忍不下去,将车停下,下了车环住她的膝弯,将人头朝下抱起塞进了车里。
许南星坐进车里的那一刻,眼泪便簌簌地落下。
顾淮之本想讥讽的话在见到她眼泪的瞬间便咽了回去,拽了几张纸巾递了过去。
“回家还是去芙蓉居?”
许南星憋回眼泪,“回家。”
“这么晚来找我有事?”顾淮之开车的间歇睨了她一眼,除了当家庭老师那阵子,她没事从来不会主动来南山墅,上一次来便是来求他给她义肢的订单。
许南星不想告诉她自己只是想来跟他解释一下自己并不是他心里想的那样,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却未料想会在门口远远看到二楼露台上,他跟陈明曦那般亲密的举动。
她站在那里,与他随意瞥过来的双眼对视了几秒,对峙中,她看到陈明曦的手臂缠上了他的脖颈。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先输了,心口的酸涩再也压制不住,从遇到沈如珍和他在一起那一刻的心酸与失落终于是有了宣泄的出口,忍了一晚上的泪也夺眶而出。
落荒而逃。
顾淮之看她窝在座位里一声不吭,打了一把方向盘,将车靠路边缓缓停下。
许南星这才有了动作,她侧头看了顾淮之一眼,还带着鼻音小声道,
“怎么停车了?”
顾淮之摁下车窗,凌冽的空气从窗口争先恐后地涌进车里,许南星穿得单薄,被冷风一吹,冷得瑟缩了一下。
“心里不痛快了?”
顾淮之将车窗升起,打开了车里的暖风,侧过身体看向许南星。
熏人的暖风徐徐吹在脸上,驱散了这一晚的寒意。
许南星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不敢看他,将视线调转向窗外,却还是在车窗里看到了他的倒影。
她移开视线,垂着头静默了几秒才慢慢地开口,
“是……不痛快。”
“因为刚刚,还是因为看到沈如珍?”
顾淮之很希望她能说是因为看到了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虽然活得鲜活又热烈,情感上却很内敛,他几次想逼她说出心里的话,得到的却永远都是扎心的话。
许南星并未听出顾淮之话里的意思,她心里想的都是自己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去质疑他跟什么人在一起?
沉默了半晌,她嗫嚅着开口,“什么原因都没有,我……”
“你想说你没事对吗?”顾淮之神色越发的冷,眉间皱成了一个川字,定定的看着许南星,心底的破坏欲几欲翻出胸口,冲到脑中。
半晌,他似泄气般叹了口气,
“许南星,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你玩感情游戏。义肢交付之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许南星的心口紧缩了一下,低低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顾淮之没再看她一眼,发动车子离开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