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萧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没想到三年前那位贺公子就是如今顾临侯府世子顾行舟,原以为不会再相见。
那是在平元十七年,又是冬寒卷过长街,燕城已飘起了大雪,晚月阁中积雪已深,下人们洒扫不及,那梅树枝头也坠挂着一层雪,难得美景。
春雨揭开厚重的帘子,一个总角之年的少年郎探头而出,面如冠玉,眼若繁星,细看那眼角有一颗泪痣,看上去妖艳动人,身着青鸾色长袍,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条,上系一块羊脂白玉,活脱脱的一个俊俏少年郎。
“小……公子,今日风雪大,少爷不会同意的。”身后的另一小公子手中拿着一件镶着白狐毛的斗篷,连忙追赶说道。
“无妨,我自有办法。”萧晚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了府门口。
“哥哥,今日我也要去,为边关将士百姓祈福,我自然也要跟着哥哥一起。”
门口一脚已迈上马车的萧绝回过头,看到这俊俏的少年郎摇摇头,说道:“不可,今日风雪太大,山上的路不好走,你在家陪着母亲。”
萧晚连忙上前,拉着萧绝的胳膊轻摇,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说道:“哥哥~求求你了,带着我吧,他们都说万佛寺后面有一整片梅林,下雪时格外好看,我还没见过呢。”
萧绝看着拉着自己的少年郎,轻闭了闭眼,她啊,一紧张就爱咬下嘴唇,改不过来一点。戳戳少年郎的头说道:“你呀,上马车。”
萧晚连忙松开手,跳上了马车,身后的丫鬟偷偷笑着,紧跟着上了马车,随即便出发了。
马车里,萧绝递过来一个汤婆子,说道:“怎得又穿成这样?今日又不是上战场。”
萧晚平日里去战场救助伤者,都是以男子模样露面,身边的两个小丫鬟若是跟着,也是打扮成男子模样。
少年郎接过汤婆子,放在怀中,瞬间暖和了起来,笑着说道:“这样方便嘛,也不用戴着帷帽,才能更好的欣赏美景。”
“你是我萧绝的妹妹,就算是不戴,也不怕,哥哥会保护好你。”萧绝说着话就剥好了一个橘子,递在了萧晚的嘴边。
萧晚咬着橘子,说道:“是是是,我自然是相信哥哥啦,只是我不愿别人看到我的真容罢了,免得引起麻烦。”
众人皆知,萧晚生下来便体弱多病。
少时母亲带萧晚来到万佛寺,寺中的主持偏要为萧晚卜卦:“罗盘一动,福祸莫测。”
将母亲吓的,连忙问是否有解决之法,主持摇摇头,双手合十,“冥冥之中,命运犹存,仍有时机明来,顺势而为,或得天命。”
母亲在寺中为萧晚求了一符,那符便嵌在萧晚腰间的禁步羊脂白玉中,从那日之后,母亲要求日日佩戴。
马车已驶出城外,萧晚掀起帘子,看着外面的皑皑白雪,摸了摸腰间的禁步,突然想起来那主持的话,转过头问:“哥哥,那给我批命的主持是否还在万佛寺啊?”
萧绝定了定,说道:“在的,每月我去时,只要遇到玉清大师,大师都会询问你的近况。”
“我从不信命,我只信事在人为。若真有天命,战士们或许都能回家,百姓也不会流离失所。”
山上的路已被白雪覆盖,路上也没有什么行人,萧绝跳下马车,“再往上,马车已无法行走,我们只能徒步上山了。”
萧晚钻出马车,只见一只手停在半空,随即搭上萧绝的手腕,下了马车后,萧绝便将斗篷给萧晚系上,“路滑,走慢些。”又转过头,对后面刚停放好马车的侍卫说道:“舒林,你在后面,看护好小姐。”
舒林立刻抱拳应声,“属下听命!”
冬雪也连忙过来扶着萧晚,一行人便向万佛寺走去,大约一刻钟时间才上了山,到了万佛寺,萧晚跟着萧绝前去祈福,祈福完出了佛堂,有小师傅过来,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今日风雪大,几位施主恐要在此住上一夜,明日再下山了,请随我来。”
回到房中,萧晚就对哥哥说:“今天太累了,要早些休息了,哥哥也早点休息。”
说完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斋房,斋房中的桌子上摆好了斋饭,因萧绝常来,这斋饭明显比平时好许多,萧晚坐在桌前,示意冬雪和春雨也坐下,二人也是习以为常,倒是没有太推脱,不过冬雪倒是拿出了银针,试了每一道菜,确定没问题后才开始给萧晚布菜。
是夜,明月高悬,寒风吹过古朴的寺院,静寂无声。三人用过饭后,萧晚想去那梅林瞧瞧,二人拗不过自家小姐,只能让春雨留在房中应付萧绝,冬雪跟着萧晚出门。
主仆二人悄然从斋房踏出,双眸倒映着斋房的灯光和外界飞舞的雪花。越过寺院的高墙,行走在雪夜中,不久映入眼帘的是满山红梅和皑皑白雪,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都没注意不远处那棵梅树上的雪已掉落。
萧晚往前走着,站在一片被雪覆盖的树下,仿佛身处人间仙境,优雅恬淡,她的到来,为这片静寂的梅林带来了一抹生机。萧晚用手接住了一朵凋落的梅花,抬头望着月色,说道:“原来传闻是真,这雪中梅林确实是一幅好景色。”
“是呀,奴婢也是第一次见,确实是被惊到了。”冬雪说道。
突然寂静的梅林传来一声细微的咳声,冬雪立马警觉,将萧晚护在身后问道:“谁!”
萧晚环顾四周,说道:“是谁!不要装神弄鬼!”但满山梅林,只剩萧萧风声,无人应答。
“小姐,我们还是快回去吧。”冬雪悄悄地说道。
准备转身离去时,前方的梅树突然摇晃了一下,“冬雪,我们去瞧瞧。”说罢萧晚便向那边走去,就看到一个晕倒在树下的男子,萧晚上前探了探鼻息,心想:还好,还活着。又轻推着叫着男子,见无任何反应,月光刚巧透过一片片梅花照了下来,萧晚才注意到他满身血迹,手中还握着一把剑,萧晚让冬雪将剑拿走,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没想到此人晕倒了剑还握的如此紧。
萧晚将男子扶起,靠在梅树上,又将自己的斗篷解下盖在男子身上,因萧晚从小跟着林大夫学习医术,无法见死不救,二人就将此人扶到寺中斋房,幸好二人修习过武功,倒也不是那般吃力。
“春雨,快来搭把手。”春雨听声连忙跑到院中边扶过男子边说:“小姐,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去赏景吗,怎么还带回一个人,还是男子。”
“没法细说,快扶回房中。”萧晚跟在身后回到房中,冬雪和春雨已将男子安置在榻上,萧晚随即搭上他的脉搏,男子内伤严重,气脉紊乱,瞧着身上也诸多血迹。“春雨,你快去我哥哥房中,就说我有些不舒服,让他前来。”萧晚吩咐道。
“快去打些水来。”萧晚给男子擦拭着脸颊,这才看清他的模样。他乌发凌乱,鼻高唇薄,双眼细长,眉毛生得也是又长又密,呼吸微弱,紧皱着眉头,萧晚自诩在燕城见过很多好看的男子,这般比自家哥哥和那死对头林远泽还好看的,萧晚也是第一次见。
“晚儿晚儿,哪里不舒服?”萧绝快步走进房中,只见自家妹妹正在用手指摸榻上男子的脸,心想:不对,为什么妹妹斋房中会有男子!
“他是谁?怎会在你房中?你可有受伤?哪里不舒服?”萧绝走至榻前,萧晚听见哥哥声音时已经站起身,萧绝双手握住萧晚的胳膊,满眼担心焦急问道。
萧晚看着哥哥,安慰一笑,“我无事,哥哥,这是我刚在梅林捡到的男子,伤的极重,我也没法见死不救,就带回来了。”萧晚低头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萧绝的怒火。
“你无事就好。再有下次,绝不轻饶。我瞧瞧他。”萧绝无奈摇头说道,他知道自家妹妹的脾性,虽然心里怪罪妹妹夜间偷偷外出,但也无法真的生气怪罪。
萧晚像是拿捏了萧绝似得,赶紧让开,让萧绝瞧瞧男子,说道:“我刚已把过脉,内伤严重,心脉紊乱,外伤还麻烦哥哥瞧瞧,咱们随身携带的药就在那个托盘中。”
“嗯,冬雪带小姐出去,记得披个斗篷,外面冷。”萧绝边给男子解衣边交代着。“舒林,去门口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属下领命。”说罢舒林便出了斋房,随手关上了门,警觉地看着周围。
房内,萧绝一眼便看到了那把剑,起身将剑拿在手上,缓缓抽出,剑身上刻着一个“舟”字。内心也毫无头绪,看榻上的男子衣着虽已破碎,但仍能看出此人非富即贵,且应是京都人士。近些时日,荣国的野心日渐膨胀,边境冲突不断升级,他这时出现在这里,不会是京都派来刺探的,或是叛徒?萧绝看着榻上的男子,心想:身份虽还不明晰,但剑却是个好剑,先救人再说,否则晚儿的脾气,自己可招架不住。
一盏茶的功夫,萧绝放下手中的剪刀,收拾好房内才开门走出去,迎面便看到了萧晚跑来,“哥哥,怎么样怎么样?”焦急地问道。
“外伤我已简单清理,但是伤的严重,现下我们的药物也不够。”萧绝话音未落,萧晚便说道:“我们把他带回去,师傅肯定会救的。”
“晚儿,他的身份还不清楚,不可轻易带人回城。”萧绝皱眉。
萧晚不假思索地说道:“哥哥,他的衣着布料分明就是京都时下最流行的月华锦,长公主最是喜欢,能用上这月华锦的非富即贵,多来自于皇室的赏赐。”
萧晚看着哥哥,她明白的事,哥哥自然会明白。“带到别院安置,等他醒了就让他走。”萧绝说道。
“天寒,快去我那边休息,我在这边守着就好。”萧绝看着自家妹妹冻红的耳朵,不由心疼。
“好,他若醒了哥哥派人来通知我。”说罢,萧晚带着两个丫鬟朝另一个院子走去。
“舒林,你跟着小姐,叫长风来守着。”舒林抱拳领命,跟在萧晚身后,萧绝看着妹妹出了院子,才回到房中。
晨曦微露,萧晚便匆匆出了斋房,萧晚刚伫足,恰好遇上萧绝走出,“还未醒。”
“怎么这么久都未醒,伤的如此重。”萧晚神色凝重。
“先用早膳,之后和主持道别,我们就回城,待林大夫看看再说。”萧绝走下台阶,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下,萧晚也上前坐下。
不一会昨天的小师傅就端着早膳进了院子。“阿弥陀佛,今日虽未下雪,但还是寒冷,二位施主不如在房中用膳。”
“不必,家弟喜欢看雪景。”萧绝上前接过早膳,“多谢。”
小师傅点点头,“各位施主慢用。”
用完早膳,萧绝吩咐舒林和长风带着那男子先下山,自己前去和住持告别,萧晚随着一起,本想见见玉清大师,却被告知玉清大师已闭关,随即想着,下次再来见见。
告别后,一行人便下了山。没注意到,寺门口一五六岁的小和尚牵着身边老和尚的手,看着渐行渐远的人,追问道:“师父,您怎么不见那位小姐?”
那老和尚正是万佛寺的主持—玉清大师,他苍老的视线从那远去的人身上移开,低头看着小和尚,悠远的声音轻声说道:“不见亦是见,已相遇便可绝处逢生。”
到城门口时,守卫见是少将军便放了行。
进城后,萧晚便吩咐冬雪回家将师傅带来,而马车则直接驶向了别院,这院子本是萧晚周岁时,萧卫恒和宋芷买给萧晚的嫁妆。因时辰还早,路上并没有什么行人,一行人直接从正门进了院子。
长风背着男子,直接放到了明月阁偏房的床榻上。众人便在外间等着,一盏茶的功夫,冬雪便带着林大夫来了。
“小丫头,哪里受伤了,快让为师看看。”一位须发半白的老者摇摇晃晃进了院子,萧晚一看便知,我这个师傅昨夜定是喝了不少。少时偷偷去过战后的军营,那些满身鲜血的战士让萧晚下定决心拜林之远为师,学习医术。
“徒儿无事,师父快去瞧瞧床榻上的人,伤得很重。”萧晚出来扶着师傅就往里间走。
林之远心想,还有人?还未来得及询问,便看到一男子,面无血色躺在床榻上,这下酒都醒了,连忙搭在男子手腕,闭眼细细诊断。
片刻后,吩咐拿来银针,开始为他施针。又开了药方递给我,我拿出去给了冬雪,吩咐冬雪前去抓药煎熬。
军中有要事需要萧绝前去,萧绝将长风留下便走了。
里间师父已施针完毕,正在净手。见萧晚进来,便说道:“他不仅受伤严重,体内应该还有毒,但那毒….在体内已久,还不知晓是何毒,一直被压制着,暂无生命危险。”
毒?他看起来也不过比我大一些,难道毒是胎中就有的?谁会对一个小孩或是一个母亲用如此恶毒的方式。算了,既无生命危险,治疗结束就和我无任何关系,我也不必想。
“他还需要多久才能醒?”萧晚问道。
“最迟今夜亥时前就能苏醒。”林之远看着萧晚,终是问出了刚进门便想问的话,“他是谁?怎会出现在这里?”
萧晚摇摇头,“我还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京都人。”
“京都人?京都可没什么好人。”林之远皱眉说道。
“好啦,师父。快回去休息吧,此事师父还得替我保密!今夜给师傅送一坛好酒。”萧晚推着林之远出了里间,吩咐春雨送师傅回将军府,顺便告诉母亲自己约了朋友饮茶游园,晚些回府。
刚坐在桌前,倒了杯茶,一口便喝掉了。定定地看着床榻上的男子,时而皱眉时而抽搐,像是做了噩梦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