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晚离开燕城时,还是深秋,到了京都,已是寒冬。
十二月下旬,一行人终于是抵达了京都郊外。马车内春雨将一只白玉发簪插入萧晚刚刚梳好的发髻上,萧晚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怎么都不像是体弱多病之人。
拿起桌上的妆粉,用纤细的手指轻轻点蘸,压在薄唇上一抹,正常的唇色被掩盖,整个人就像一个病秧子。
春雨提起桌上的茶壶将刚刚泡好的茶倒入茶盏中,一手扶着杯身一手托着杯底将茶盏放到萧晚身前“小姐,喝水。”
看着杯中微微荡漾的水,一双杏眼眸光一闪,从匣子里拿出了师父给自己准备的各类药丸,找到了一颗不伤身但让人看起来很是虚弱的药。
冬雪满脸震惊,“小姐,你这是?”
“京都内定是有很多人等着,我得病着才是。”萧晚说道。
“可是此药…”冬雪劝说道。
却被萧晚柔声打断“无妨,此药没多伤身,之后休息一两日即可。”
冬雪便没再阻止。
萧晚将药放进嘴里,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冲淡了唇齿间的苦涩。
马车徐徐驶入城门,街道上热闹的声音呢通过车帘传进萧晚的耳中,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旁边酒楼上三五少年推杯换盏,慷慨陈词的声音。没人注意到,那城楼上站着一个男子,那男子手里拿着一条女子的巾帕。
揭开车帘,看着外面热闹的人群,萧晚才知道,父亲竭力守护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自己做了一次最正确的决定,轻呼口气。春雨也探出脑袋。
“小姐,京都好多人啊,看起来好吃的也很多。”春雨张望着兴奋说道。
“你呀,就是个馋猫。待会到了可让你饱饱口福。”萧晚宠溺说道。
忽然,一串急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然后伴随着马的嘶鸣声和马蹄落地的声响,萧晚的马车被迫停了下来,车前驾马的长易看了一眼来者的行头,不动声色的对马车内的萧晚解释:“小姐,好像是宫里的人。”
萧晚揭帘看到,司马弘文正下马往前走去。
下一秒,阴柔尖锐的声音自车前响起“司马大人辛苦了,传陛下旨意,请大人和县主进宫觐见。”
萧晚无声的勾了勾嘴角,眼眸里滑过不屑,一切不过是意料之中。
街道上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马车上,百姓们低声细语“县主?莫不是那萧将军的嫡女?”
这话一出大多数人的眼光都聚焦了过来,听闻那英勇善战的萧将军的女儿,是一个体弱多病的病秧子。
众目睽睽之下,从车帘里缓缓伸出一双手,只见一个丫鬟扮相的女子先从车里出来,然后转身恭敬的掀开帘子,朝里面伸出了手。
众人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一瞬不瞬的盯着马车,只见一只白皙如皓月,纤细如葱支的玉手缓缓的搭在了丫鬟的手上,下一秒只见一个身着白色斗篷的姑娘出来,她的肌肤比雪还要白,如墨青丝挽成简单的发髻,下了马车,萧晚脚步便轻轻晃了几下,捂着嘴角轻咳。身后又一丫鬟拿着手炉出来,递在萧晚手中。
四周顿时响起了一片吸气声,过后是针掉在地上都有声响的寂静。
春雨和冬雪扶着萧晚,来到那公公面前,萧晚一双杏眼清丽如山间碧水,看着那手持圣旨的公公身上。
那是皇帝近侍—福来,自皇帝登基以来,深受皇帝信任。
萧晚作势要行礼,福来连忙摆摆手道:“奴家万不敢受县主的礼。”
听到福来说不需要行礼,萧晚便停下了动作,时不时捂一下胸口,咳嗽两声。
“福来公公,臣女今日实在是无法面圣,路程遥远,身子亏损的厉害,此时面圣也是对陛下的不敬。”转头看向司马弘文,“不若由司马大人先进宫,等臣女先行回府休养,等好些了再进宫面圣谢恩,福来公公,您觉得呢?”
刚说完,便倒在身边的婢女身上晕了过去。
春雨见势连忙说道:“哎呀,这可怎么办呀?小姐晕倒了。”
冬雪也连忙上前行礼,朝着众人说道:“福来公公,真是得麻烦您,我家小姐晕倒了,确实是无法面圣,劳烦您通传一下。”
福来皱眉思索片刻,随即说道:“那奴家回去通传,你们先扶县主回府休息吧。”
福来现在后悔领了这份差事,只求陛下别把气撒在他身上。
以示对大功臣的重视,皇帝不仅要亲自见萧家小女,还请了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太后娘娘来接见萧家小女。
太后是圣上养母,性格宽厚,知道皇帝有意给大将军做脸面,当下就答应了下来,还让宫中的几个位分高的妃嫔作陪。
众人还在讨论着萧家小女喜爱什么,什么模样。福来就回宫禀报萧晚晕倒一事。
“晕倒了,可是路途艰辛,受了寒?”太后问道。
“县主身体娇弱,路途艰辛,又遇寒冬,恐是受了寒。”福来说道。
司马弘文奉命护送宝和县主回京,如今还未进宫面圣,人却晕倒了。众妃纷纷扭头看向皇贵妃,那司马弘文可是皇贵妃的嫡亲哥哥。
皇贵妃:“……”
皇帝一直未说话,好端端地突然就晕倒了?
“福来,你去太医院请太医前去好好诊治。”皇帝突然厉声说道。
福来听罢,便朝门口走去,让小太监前去太医院请太医。皇帝出来,福来连忙跟上,皇帝自言自语道:“这么巧吗?”
而后说道:“福来,你去跟着,和太医一起,仔细些。”
福来懂了皇帝的意思,随即退后,前往宫门等待太医。
萧晚由着自己的丫鬟搀扶着登上马车,马车里,萧晚缓缓睁开眼睛,她感觉从入城门开始,就一直有一道不可忽视的视线紧紧跟随着她。
马车里,春雨向来管不住嘴,这会实在憋不住了,秀眉紧紧的皱着,眼里滑过担忧:“小姐,我们前脚刚入城门,这口谕后脚就来了,只怕宫里那位一直盯着我们呢。”
萧晚抿了口茶,“何止盯着,怕是一会太医就会来。”
萧晚猜的没错,太医已经在路上。
春雨和冬雪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因父亲和母亲之前一直住在京都,如今京都的宅子还在,父亲还有一个庶弟萧信,早些日子已传信回来,告知萧晚的回京事宜。
众人在府门前等着,待马车缓缓驶来。
长易下了马车,拿出小梯放好,春雨扶着萧晚下了马车,冬雪下来后也连忙过来扶着。
“娘,她这是怎么了?”萧云舒低头小声说道。
“不知啊。”萧信的夫人回答道。
李氏连忙上前,满脸微笑说道:“这….”
冬雪微微行礼后说道:“见过二爷、夫人、小姐。我家小姐受了颠簸,晕过去了,还劳烦带路,好让小姐休息。”
李氏些许慌张,说道:“啊….那快快快,我们收拾了将军夫人之前住的院子,快扶过去。”
萧云舒偷偷瞅着萧晚,虽面色苍白,却也掩盖不住那绝色的容颜,这京都里怕是没人能比得过了。
进了院子,春雨等人四处打量着,将萧晚扶到床上,李氏又嘱咐了一番才离开。
萧晚刚吃的那颗药,药效这才真正发作,额头上一直冒着虚汗。
春雨打来热水给萧晚擦拭,问道:“冬雪姐姐,小姐怎么不给自己解毒啊?这多难受啊。”
冬雪说道:“刚才小姐说了,一会太医怕是要来。”
话音未落,便有小厮来报:“二位姑娘,有太医和公公前来,说是为小姐诊治。”
冬雪跟着小厮到了院外,行礼说道:“劳烦公公和太医了,还跑一趟。请随我来。”
进了门后,太医上前诊脉,片刻后说道:“县主驱寒之力不足,湿邪外侵,脉搏滑涩无力,体感畏寒湿气,此乃寒湿侵袭之症。应祛湿驱寒,温补阳气,以消除病邪。”
诊治完,太医走向外间,说道:“我开个药方,着人前去抓药,按时服用即可。”
冬雪行礼,感激地说道:“多谢太医。”
待开好药方,冬雪连忙接过。福来说道:“那奴家就回去复命了。”
冬雪行礼送着二位出门,掏出了两个钱袋,递在福来和太医手中,说道:“劳烦二位跑这一趟,一点小小的心意,还请收下。还得劳烦公公替我家小姐向陛下转达谢恩之意。”
太医见福来接过钱袋,随即也接了过来。
福来说道:“那是自然。好好养着,等好些进宫亲自谢恩才好。”
冬雪微笑点头。
待二位登上马车,冬雪才回到了院子,刚到院门,便看到李氏和萧云舒在往这边走来。
冬雪停下等待,待走近时行礼说道:“见过二夫人和二小姐。”
李氏微笑说道:“刚才可是太医来过了,可有什么大碍?”
冬雪回道:“来过了。是寒湿侵袭之症,得好好休养,太医给开了药方。”
“原是如此。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寻,我们就不进去打扰了。”李氏说道。
冬雪行礼感谢,李氏和萧云舒转身离开。
进了屋内,冬雪拿出解毒丹给萧晚服下,没一会儿萧晚便醒来了。
春雨连忙拿个枕头放在萧晚身后,扶起萧晚靠着。
萧晚接过冬雪手中的茶水轻抿一口,冬雪接过茶盏,随即说道:“小姐,果然如你所料,太医来了,福来公公跟着一起。”
萧晚轻蔑一笑,果然,那皇帝定是要试探自己的。
“春雨,你去按药方抓药,得按时喝着。”萧晚说道。
“是,小姐。”春雨答道,便转身离去。
萧晚说完,便环顾四周,屋内陈设干净清新,软菱纱帐,柔花温玉,金丝楠木高几上摆着青白釉梅瓶,斜插着几支梅花,窗下摆放着一个黄梨木小杨花梳妆台,正中放着一个铜镜。
这明显是刻意重新装饰过,看来她那位婶婶倒是个用心的。
冬雪注意到萧晚的举动,便说道:“小姐,那二夫人安排我们住在原来夫人的院子里,我过来时看到,确实是府中最好的地段。那二夫人看着也是个良善和蔼之人,还有一位二小姐,看着应是十三四岁的样子,看起来小心翼翼的模样,那二老爷还没见着,应是去处理公事了。”
“嗯,知晓了,等我好些再去拜会。”
她那二叔萧信幼时被记在祖母名下,虽是庶子,能力尚可,如今在大理寺任职,因着父亲的地位,娶了户部郎中的三小姐李月霜为妻,二人有一女萧云舒,比自己小一岁。
萧晚还不知晓这些人的脾性,还以为自己住不到母亲原来的院子里,毕竟这是府中最好的院子,倒是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