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晟心脏陡跳,“我……”
他呼吸一凝,脑中一片嗡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说不清究竟是何种情感,也许是欣赏,也许是感激,也许……都有。但他何曾想到她会这样直白调侃?
忽然间,慕熙雪面色一变,额头像被尖针刺入般剧烈绞痛,让她险些站立不稳。她半握拳撑住岩石,急促呼吸。
云晟惊得忙把她扶住:“阿曦?怎么了?是伤到哪儿?”
慕熙雪强忍刺痛,额上汗珠涔涔:“没事……”
她表情几近冷汗淋漓,像极力压抑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
月光下潭面水波轻漾,映出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在这样的夜里,她原本想在宫中查探一番,然后就去天牢探崔国公。可云晟的请求,隐隐触动了她内心最柔软的角落。说到底,她三千年里,何曾有人这么诚恳地请求她“不要走”?更多的时候,她是被人敬畏、利用或忌惮,很少有如此直接的挽留。
可是,她知道自己终究要离开。她有任务,也有那份不死诅咒。与一个凡人产生太多牵绊,于她而言,是一场注定痛苦的结局。
她忽然深呼吸,把手缓缓放下,神情收敛了笑意,变得沉静:“云郎,我之所以说帮你三件事,是因为我随时可以走。一旦任务完成,我就不属于这里。你……明白吗?”
云晟心里咯噔一下:“为什么?这里……有什么让你这么排斥?”
“不是排斥。”慕熙雪轻咬下唇,费了些心力才组织好语言,“我活了三千年,不死不灭。你若知道其中滋味,就会理解我为何不能久留。我走到哪里,都终究会离开。哪怕今夜不走,也难保哪天你再找我时,我已经不在了。”
“三千年?”云晟愣住,手中的葫芦险些掉地。他不知自己有没有听错。三千年?她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啊?
慕熙雪微微苦笑,眼底闪过一丝仿佛历经沧桑的疲惫:“的确。你会觉得荒诞,可我没骗你。再重的伤,我也死不了,只会痛。这样的日子,你能想象吗?”
云晟满心震撼,一时间无法言语。他脑中乱糟糟地闪过无数画面:她轻描淡写说自己可与天同寿;她刀口舔血从未有惧色;她身手之快,几乎超出人类极限……原来,这一切都有原因。
胸口酸涩化成汹涌,他声音有些哽:“你……一直是这样活着?看着身边人来来往往,生老病死,你却永远在旁观?”
慕熙雪没承认也没否认,只点点头:“这就是我被诅咒后的代价。云郎,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再重的伤都扛得住。可是,你也得知道,我不会永远留下。”
云晟手指收紧,葫芦外壁嵌进掌心,阵阵疼痛。他低声:“那……就没有谁能让你停下脚步?三千年,你……从没想过真正与你所在之地共生共死?”
“曾经想过,可没有结果。”慕熙雪强行把那些尘封记忆压下,幽幽看他,“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也不想耽误你。”
云晟明白这背后肯定有更深的故事,但他不忍逼问,看她那一瞬间流露出的脆弱神色,他心尖仿佛被利刃刺过,整个人都泛疼。他好想告诉她——哪怕只是一小段时光,他也想陪她一起走,可又感觉自己的承诺太轻,无法改变她三千年长河里的孤寂。
夜风拂来,吹得树影摇晃,潭面泛起丝丝漪涟。
两人无言相对,只有远处虫鸣细碎,如同编织成一曲低吟的伤感旋律。
过了片刻,慕熙雪低头抚摸着腰间那枚暗金戒指,神情渐渐恢复冷峻:“行了,我不该对你说这些,让你徒增伤感。总之,我来这儿是有任务的。还有一点,我想去天牢见崔国公。”
“崔国公?”云晟收敛心神,努力跟上她的话题。
“对。”慕熙雪凝视手中的戒面,眼色沉凝,“我怀疑他才是导致黎耀国衰败的关键人物。之前黎正庭和傅侯相继死去,这戒指却毫无反应。我让他们碰过戒指,结果戒面没有任何异动。说明他们并不是目标。”
云晟虽不知为何慕熙雪要找导致黎耀国衰败的关键人物,但也知道崔国公是朝堂中举足轻重的存在。
他神色凝重:“他被打入天牢,是因为谋逆嫌疑。想要见他并不容易,那里守卫森严。你……打算强闯?”
慕熙雪抬眸:“如果非强闯不可,我也会想办法进去。但我打算先潜入,问问他一些事,确认那戒指对他会不会有反应。”
云晟沉默几秒,伸手想扯一下肩头绷带,却扯得生疼,面露痛苦:“让我和你一起去吧。我熟悉天牢地形,而且我能打……”
“你现在带着伤,又喝了酒,能跑得动吗?”慕熙雪直白拆穿,“别勉强自己。我独自一人行动更方便,至于你……回千杯阁养伤去,等我消息。”
云晟闷声:“可我怕你一个人有危险。”
慕熙雪看着他,轻叹一口气,目光中多了几分耐心:“云郎,你不用怕我出事。我都告诉你了,我死不了。只是会痛,但我扛得住。”
她话里那股无奈却刺痛了云晟。他想到,她这种自嘲般的“死不了”背后是无尽孤独与疼痛,一种漫长岁月无法逃离的苦难。他再也说不出强硬的要求,只能缓缓点头:“好……那,你……早点回来。”
慕熙雪见他神色黯然,心里有些不忍,脱口安慰道:“最多不超过一夜,我就能探完天牢。你安心养伤,我还得帮你再做第二件事、第三件事呢。”
云晟闻言,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可那笑容里透着的酸楚和无力,并不比哭容更轻松。
他清楚自己无法改变她的人生轨迹——三千年的孤独,远非他几句挽留能破除。可他就是想再尽力一点,再对她多关心一点,哪怕她一直拒绝接纳他,也想让她知道,他会在原地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