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墨韧不知从何处赶过来了,火急火燎的,然后他的眼睛就没有从唐茉妍脸上移开过,殷勤又欢乐的说道:“虽然迟到了,还好是来了。”
“今天太晚了,我就不回去了,替我安排住处吧。”唐茉妍跟吩咐自己下属似的。
“嗯,早都给你安排了最好的房间。”张墨韧害羞的点了点头。
张墨韧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唐茉妍身后不远处,然后问道大家,“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呢,远远就听到你们的高嗓门了。”
“你也不把我引荐给林总?”唐茉妍语气中带着抱怨,好似很遗憾,然后又恳求地说:“你快把他喊过来吧?”
张墨韧为难到皱眉,“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谈,忙好会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过来呀,万一他过会儿就走了呢,拜托你了……”唐茉妍推了推他的胳膊,难得对他施展手段。
相颜在一旁低头笑了,张墨韧喜欢唐茉妍,她早就看出来了,她甚至怀疑张墨韧至今未婚都是为了唐茉妍。
其他人也趁势说:“张总,麻烦您待会儿也帮我引荐一下林总。”
“没问题。”
“感谢,感谢。”
相颜实在厌倦了这种互相捧高的场合,对张墨韧小声说:“我该回去了,时间也不早了。”
张墨韧听她这么一说,突然就紧张了起来,说:“这……九点钟都没到呢,再待一会儿吧?”
“我今天真有些累,想回去休息……”相颜还是想离开,一句话还没说完。
张墨韧安抚她,“你先不要走啊,好好坐着。”然后他就起身,朝林云让的方位走去了。
没一会儿,张墨韧又跑过来,伏在她的肩膀边上,小声说:“再等一会儿吧。”
“好吧。”相颜环抱双臂,继续靠在椅子里打盹,山里空气清甜,很适合闭目养神,就是有些冷了。
微醺的状态下,几次推杯换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熟络,也许明天就记不得了,但是此刻是放松的。
年轻的二代们很容易聊到一起去,“你在哪里读的大学?”
“我读的国际本科2+2,在英国交换的,然后又读了一年制的硕士,我爸一直强调说没必要读书太久,反正早晚都是要出来挣钱的。”
“将来要继承家里吗?”
“父母总是逼我回家,希望我早点结婚,我自己打算再创业两年,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小成绩,再说家里的公司这两年也不挣钱……”
相颜睁开眼看了一眼两个年轻人,他们身上没有那种不可一世的感觉,反因见过很多的世面,对自己有了更清晰的认知,都很谦虚上进。
室外的气温越来越低,相颜冷得一哆嗦,拿起桌布盖住自己的腿,并没有温暖多少,还是冷。
听到他们从最近都产生频繁失眠的现象开始聊,随之又有好几人都说失眠了,然后有人提出,是因为不久前发生了一次太阳磁暴,接着就把科幻天文和哲学混为一谈了,神乎其神的。
其中一个突然提了一句,“对了,你们还记得晨儒吗?”
“当然了,他今天怎么没过来,有段日子没见到他了。”
“他出家去了。”
“啊?”一桌子的人,都差点惊掉了下巴。
相颜也在其列,她认识他们口中的晨儒,他才三十多岁,已婚有一儿一女,美国常春藤院校的硕士生,家中独生子,父亲经营一家大型的门窗公司,还有一家大厂,很不愁生活。
“是不是躲债去了?”
“是啊,还是躲官司去了?”只要认识晨儒的,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出了尖锐的疑问。
然后,大家传出一阵阵的哄笑,第一反应是感到不真实,肯定是开玩笑。
“都不是,听说是他有一天晚上在家睡觉,突然开了天眼……”
话音未落,被另一个人打断了,“别鬼扯了,我从不信这些。”
这一句话才出口,正好有一阵阴风飒飒吹过,有人问:“你有没有感觉冷啊?”
“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有人阻止,“都别说了,这大晚上的,还是在山里,以你们的想象力,一会儿该聊到超自然生物了,我害怕。”
他们却不理会,继续说,“至于他看到什么,我还真不知道,如果是假的,那他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去山上了?”
“真去了啊?”
“真去了啊,我都知道是哪座寺庙。”
“真有这样的人吗,放着万贯家财不要,连老婆孩子都不管了,只是一时新鲜而已吧,肯定坚持不了多久。”
“是啊,连天天吃素都坚持不下来吧,过段时间,头发一留,又能还俗了。”
“去年都开始说,接下来几年的日子不好过,去山里躲躲也好,我都想去了。”
“哈哈哈……”所有人又是一阵哄笑。
普通人听闻此事,都是轻视的态度,但是相颜的身边就真有一个这样的人,叶礼融很早就开始冥想了,也一直在探索,她的出现,只是丰富了他的人生经历,并没有真正改变过他,若不是与他结婚了七年,她也不相信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
相颜听到唐茉妍跟谁很小声的议论道:“他过来了……”
“林总,您好。”
“你好,你好……”林云让在一片嘈杂声中逐一打招呼,笑容满面的。
相颜不用猜,就知道是他走过来了,因为闭眼都能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气场逼近。
相颜睁开眼,他的再次出现引得了所有人的侧目,因为他高大肩宽,穿衣又有天生的时尚感和审美,丰盈的黑发,高挺的鼻梁,走路跟一阵风似的,揣在兜里的手,露出一块银色的腕表,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刻意掩盖住他与生俱来的矜贵,而且他长得年轻,看着像还没到三十岁。
宾客们也都接连站了起来,非常尊重他,只有相颜不将他当回事,还在闭眼坐着。
“坐下坐下,不用起来……”
林云让朝大伙热情周到的敬了一杯,客套道:“不太好意思各位,怠慢了。”
他们七嘴八舌的,纷纷说道:“哪里,一切都很舒适,尤其是空气太好了,食物又丰富又美味。”
“真的,这里空气太好了,一来到这都快醉氧了呢。”他们奉承道,接着一片沉稳的笑声,边笑边轻轻鼓掌,都是人情世故。
“不忙的话,晚上就留在这边住吧,我让小张给各位安排最好的房间。”
“那就太好了,感谢林总,感谢张总。”
他们热情的用双手递上名片给他,尤其男人比女人对他更热情,还紧握着他的手不松开,就为了跟他多说上几句话,说:“希望改天有机会能去贵公司拜访您。”
林云让也都客气的接收了,他也微微笑,客气的说:“我也没有带名片,回头叫小张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
相颜最看不惯他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明明他们差不多的年纪,就是因为他更有钱,所以老是喊小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他以前还喊过我小相呢,我又不是他的员工,哼。”相颜不自觉的气嘟了嘴,在心里忿忿不平,却又不敢发作。
一个年长的男人走到他面前,与他碰杯时,酒杯恨不得低到地面,说:“随着居民消费水平的提升,出游需求将由观光游逐步过渡为休闲度假游,文旅业的市场规模还有明显的增长趋势,我们林总的投资眼光永远走在最前面啊……”
“这都是我们张总的功劳,他一开始跟我提出这个事情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他这么热忱,他独自应对了很多的困境,还好最终达成了我们的预期……”林云让很自然拍了拍张墨韧的上臂。
张墨韧得到了认可,也谦虚的说:“现在海外客流都恢复了,度假村业务的表现应该还可以。”
林云让很少笑得这么开心,他绕过餐桌,径直走到张墨韧特意给他留出的空位前,然后身子微微向相颜靠近了些,玩笑般说:“怎么一脸气嘟嘟的?”
相颜依旧环抱双臂,只跟他说:“没有啊,我在听大家聊天。”
林云让的身上总是充满了松弛感,到哪都是,一如既往的微笑说:“哦,那是我打扰大家的雅兴了,在聊什么有趣的事儿?”
“林先生懂哲学吗?”唐茉妍问他,虽然没有表现出异常,但是明显很高兴他的到来。
“我不懂这方面,不过我愿意洗耳恭听。”林云让语气很谦和,坐着时,总是谦谦君子模样。
唐茉妍脸上高兴极了,她平时就善于表现,特别自信的说:“虽然我是读艺术的,但是我对哲学更感兴趣,高中就读完了《中国哲学史》,大学时期也选修了哲学课程。”
有年轻男士问她,“唐唐,你最喜欢哪位哲学家?”
“没有十分喜欢的哲学家,我看了很多,最后自成一派。”
然后,她开始了长达十分钟的哲学教育,已经有年轻女孩把脸侧过去悄悄地翻着白眼,甚是反感,但是男人们都听得很认真,认为她不仅美丽,还富有智慧,拥有一颗有趣的灵魂。
“今晚真的挺感慨的,原来还有这么多好的思想啊,我以前完全没有接触过,看到这批年轻一代,开始有危机感了。”一位男士夸道,然后爽朗的哈哈一笑。
虽然他年纪不轻了,但是在他们企业家圈子里,四十岁正当年。
然后,这位男士又说:“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知之甚少,我今年已经41岁了,我心里总有一种感觉,自己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推着往前走,人生的每一个重要转折点,都不是我个人计划好的,就像我取得了第一笔财富时,完全是靠运气。”
一个年轻男人嗤笑一声,“你说的没错,其实众生都是牺牲者,永远无法摆脱轮回,为了他这一世的成就,在整个轮回里不停的生与灭。”
“他?是谁啊?”大家齐声问道。
“或许有这么一个人吧,这是他的最后一世。”
“你该不会说的是你自己吧,你也想得道成仙啦?”
众人皆笑了,笑声中带着一股嘲讽意味,因为一谈到科学以外的,大家都一概论之为迷信。
“当然不是,我还贪恋世间的很多,而且我还有很多不足,离不开这里。”
相颜第一个联想到了她那讨厌的丈夫,很符合他们所说的,他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贪恋的了。
转念一想,也不是他,他还喜欢年轻女孩呢,都出轨了,可怕得很。
“当神仙应该很孤独吧?”
“你们都扯哪里去了?”有人已经听不惯这玄之又玄的东西,试图打断这个话题,奈何他们有几个人已经越聊越停不下来了。
他们你争我抢的,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
“人的身上都是动物的本能,少有神性。”
“不是,人与动物自然不同,我们还需要活得尊贵而有意义。”
“可是人生,哪有什么意义呢?”
“你在我看来是一个多么幸福的人啊,你这么说,让我很诧异。”
每个人都想让自己看起来幸福,这个年轻人却不同,好像是受到了一点小挫伤,就忙着跟所有人展示他的伤口。
“人生啊,可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你还早着呢,刚过三十岁吧?”
“这一点我是赞同的,年轻人的生活还是普遍快乐的。”
“一开始,我以为修身是重要的,约束行为很重要,但是发现生活没有改善,原来起心动念才是根本。”
“你还要改善什么,你的人生一直那么顺遂。”
“上辈子当皇帝,这辈子当乞丐,也有可能是你的灵魂缺乏当乞丐的感受,所以你这辈子想来体验一遭。”
对方哈哈一笑,“我的灵魂竟有这么高尚?”
“我所指的你,是指芸芸众生,乞丐也不真是乞丐,只是对世俗的身份的一个比喻,何况你又不是乞丐。”
“在您的财富力量面前,我岂不是就是乞丐?”
“我都听不懂你们俩在讲什么?”
“人生二字,体验而已。”
似乎很多人都渐渐的明白这个道理了。
这几个企业家和年轻的二代们显然不缺钱了,他们有些人在通过各种途径寻找一些新鲜的思想,思维固化是他们最恐惧的事情。
年轻人指了指椅子的右边草丛中的竞相盛开的黄色迎春花,“花与人无异,经过我这些年的观察,个人的努力在时运面前不值一提。”
“此话怎说?”
“各花有各自盛开的季节,人亦是如此,时运到了,自然就到了登台表现的时候。”
“那为何不做一株月季,四季花开?”
“已经够了,不是吗?”
“这就够了?”
“当然!像这株无名小草,永远没有盛开的时机,也不会长成参天大树,先天已定,它就是一株草,何必强求?”
“最烦你这种人了,嘴上说够了,私下比谁都努力。”
“我是说真的,现在就算是全球顶尖的风控评估机构,对于往后的经济形势,其实都看不明朗,时刻做好抗风险的准备,我的建议是这两年该收网了,前两天听到一句笑谈,今年卖房是优化资产。”
这两个年轻人完全不忌惮林云让这个房地产大亨在场,稍年长的都面面相觑着,替他们捏把冷汗了,但是相颜看了他一眼,他的脸色完全没有变化,甚至带着一丝赞许的微笑。
他们又谈起了美元的超发,地球生态环境的变化,讲不完的惆怅事,好似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要来了。
林云让很少当众表达自己的想法,可能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所以变得沉默寡言。
不过,刚认识他时,他也才30岁,他那时候话就不多了,别人都觉得他高深莫测,相颜知道他并不是表面上这么冷漠,他这个人很好相处,他还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这些小年轻们都能看到的事情,他自然早都明白了。
相颜微微倾向他,“请教一下,他们的意思是经济形势很难好起来了吗?”
“这两年把资金守住,当下只是一个小难关,但是都会好起来的。”
“那就好,我比较相信你的观点。”相颜微笑着抿了一杯红酒,好像对他们接下来的谈话也不感兴趣了。
唐茉妍在一旁气得不说话,这个话题被她挑起,原本想要展示一番,结果被几个年轻人给抢尽了风头。
尤其那几个年轻人聊得很欢,他们自信爽朗,并不攀高他们这一批年长的。
有人说:“原来这么多位都在研究这个领域啊,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兴趣比较小众呢!今晚真是聊得畅快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