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就这么听着杨松将自己早年”徇私舞弊”的劣迹缓缓道来,都只当是没听见其中的不妥之处,反倒连连赞叹起杨松的一片苦心来。
杨松,十四岁高中,屡屡因功升迁。
历任州县主官,右都御史,户部侍郎,户部尚书,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
十四岁为一县令,四十二岁入阁,五十一岁担任首辅,一直至今。
是真正意义上的三朝老臣。
杨松只是个三甲进士出身,但是他高中之时,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到许多官场上的规矩对他都不适用。
他就这么用履历一步步爬,爬到了首辅的位置上,稳稳当当一坐这么多年。
如今虽是年过七旬,看似精力不济,老眼昏花,在座的也没有敢真个小瞧他的。
杨松要是能因为这种事被扳倒,那他就不是杨松了。
...
将那张卷子又重新排了名次,八人皆公证无误,便揭开糊名,填了名次榜单,安排人送到皇帝跟前去。
申行远着意瞧了一眼那张被杨松批改过的卷子,把那名字默默记下来。
大明宫,崇宁帝端坐在龙椅上,皱着眉头,神情有些烦躁。
案前有一封已经打开的奏折,可巧正是林如海发来的。
崇宁帝起身来回踱步,忽然问道:
“戴权,林卿又上折子请求调兵,你说说看,要不要给他?”
一直跟在皇帝身后的一位身着红袍的中年太监闻,言苦笑道:
“陛下这话可问错人了,奴婢不过是个奴才,哪里懂这些。
陛下若有疑问,何不招几位阁老来议事?”
崇宁帝只是摇摇头,他方才不过是心情烦闷,随口一问罢了,借戴权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参和政事。
崇宁帝走回案前,用手轻轻捶打案几,恼恨道:
“扬州的锦衣卫几番来报,林卿屡屡遇刺,偏偏还总攀扯不到他们身上去!
这帮盐商,简直无法无天!一群蠹虫!
戴权,朕记得你侄子就是扬州知府来着!看看他干得好事!”
戴权忙跪地请罪道:
“老奴知罪!戴承恩愚笨不堪,既有负陛下厚望,请即刻将他革职下狱,老奴绝无二话。
只求陛下看在老奴些许情面上,留他一条性命便可。”
崇宁帝轻轻哼了一声,戴权在他还是个王爷时就跟在他身边,是他真正的心腹,他倒也不至于为此落了戴权的面子。
况且扬州之疾,只怕那个戴承恩也是力有未逮。
崇宁帝还在苦恼此事,恰有两个小太监进来,走到大殿中央跪地道:
“陛下,今科进士的殿试排名,阁老们已经列出来了,还有今年一甲进士的十张卷子,阁老们也遣人送了来。”
崇宁帝正想换换脑子,叫戴权接过来,随意扫了一眼榜单,又看了看前三名的卷子,略微有些皱眉。
摇摇头,正准备用朱笔批了,忽然又停下来,像是想起什么。
对戴权问道:
“戴权,林卿的弟子是不是也是今年科举?他叫什么?”
太祖朝时殿试,皇帝都是要亲自到场的。等到太上皇时,基本就只去个空龙椅了。如今也是这般,因而崇宁帝一时也并不太清楚此事。
戴权眨巴眨巴眼睛,躬身道:
“陛下说的不错,那位林大人的弟子,名叫林思衡,荣国府里头的人报上来说,这个林思衡正是今年会试第十一名。”
崇宁帝诧异道:
“也姓林?这倒是巧,果真是弟子?朕记得林卿似乎病死了一个孩子,可有这回事?”
戴权垂首道:
“回陛下,确实是弟子,林大人的儿子在京中时就已病死了。
这个林思衡,是林大人在扬州城外,从几个人贩子手里救下的。
如今正与林大人的女儿一道,住在荣国府里。”
崇宁帝方才点了点头,又把那张榜单拿起来,细细看了一眼,找到林思衡的名字,皱眉道:
“去,把那林思衡的卷子找来,朕看看。”
不多时,便有一个小太监去了偏殿,提出要取林思衡的卷子。
申行远一边将卷子取出,交给那内侍,一边偷眼去打量杨松。
杨松仍是坐在那里打盹,似是半梦半醒,面上并无什么反应。
等崇宁帝拿到卷子,先细细读过,有些欣赏道:
“到底是林卿的弟子,果真有些见地。”
又见卷尾有一被划去的圈,还有旁边一道红叉,若有若无的冷哼一声,摇摇头道:
“既有这般见识,如何只在第二十七名,实在不妥。”
在原来的位次上划了一道,提起朱笔就要往榜首落下去,又顿了顿,笔尖往下稍移,在前排寻了个位置,重新把林思衡的名字填上。
崇宁帝将榜单叠起,交给戴权,吩咐道:
“给江贺送去,就照此发榜吧。”
戴权躬身接过榜单,又传到内侍手上,叫他送去。
...
文华殿中,礼部尚书江贺接过榜单,展开来公示。
申行远一眼就看见林思衡的名次被提到前头,眼神闪烁一二,开口道:
“既是陛下朱笔御批,咱们就照此发榜吧。”
杨松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感叹道:
“可算是忙完了,可怜我这把老骨头都散喽。后面就是江大人的事,老夫先回去歇着。”
言罢,起身便往外走,众人都一并送他出了文华殿门,又寒暄一番,各自散去。
江贺收好名单,与左右侍郎一起,回到礼部。
叫来书吏,就当着三人的面,在黄绢上将名次抄录下来,检验无误后,加盖礼部尚书官印,封存。
等待明日放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