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散了席,司棋打着灯,引着迎春回了屋子,又吩咐绣橘去打水洗漱。
见迎春又坐在那里发呆,司棋迟疑了一会儿,便道:
“姑娘,你瞧着,那位林大爷如何?”
迎春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本能答道:
“自然是好的,怎么了?”
“姑娘,我是自小便跟在姑娘身边的,容我撑一回腰子,你我二人,虽是主仆,若论情谊,又与姐妹何意?我实是一心为姑娘好,我如今有几句话,姑娘可能听得?”
迎春也有些好奇起来,司棋素来是个烈性胆大的,三不五时便要跟院里的嬷嬷吵一回,倒少见她有这样迟疑的时候。
迎春性子懦弱,自小受了司棋不少照顾,见此忙把茶杯放下,正经坐了,口中说道:
“司棋,你若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
司棋咬咬牙,到底说道:
“姑娘出生在东跨院里,偏又不得大老爷疼爱,眼下虽是老太太勉强关照着,可姑娘已经大了,老太太又还能关照多久?
姑娘性子软弱,倘若所托非人,将来还不知下场如何!
我如今说这话,也不怕姑娘笑话我不知检点,只一心为姑娘着想罢了。
姑娘既也觉得林大爷是个好的,我瞧着,倒也能与姑娘说得上话,更兼着细致体贴,偏又有能耐。岂不正是好郎君?
老太太和大太太,未尝没有这个意思。如能叫林大爷来提亲,老太太必没有不准的。
姑娘何不紧着些,倘若果真错过了,将来悔之晚矣!”
迎春听到这,才明白过来司棋的意思,不由面色泛红,手掌放在膝上微微握拳,嗫嚅着嘴说道:
“你...你莫要在说了,他若无意,我只一介女儿家,又做不得主,能怎么办?”
司棋听罢眼神一亮,见迎春竟不反对此事。又有些恨铁不成钢道:
“姑娘何不跟三姑娘学一学?也去得勤快些,姑娘会下棋,便常去寻他下。今日那么多小姐在那,林大爷却偏要与姑娘下棋,恐怕也是有意。
姑娘倒也不必怕府里的下人们嚼舌,叫我说,若果真闹将起来,反倒正好叫林大爷给个交代,事情说不得便成了!
姑娘,此时需不是瞻前顾后的时候啊!”
迎春听她越说越过分了,把头转到一边不去看她,连连摆手道:
“这不成的,这不成的...你莫在说了...”
司棋还待再劝说几句,见绣橘已打了水回来,到底按捺住了。
等都收拾妥当,夜里迎春躺在床上,脑子里却总是想起前阵子司棋的话,竟至于挥之不去。
想着想着,脑子里又突然蹦出林思衡影子来,想着他笑时的开怀,想着他闹时的得意,想着他问候关怀的体贴细致。
一夜无眠。
...
次日,梨香院里。
薛姨妈坐在炕上,若有所思。宝钗陪坐一旁,低头打两个鞋样子。
薛姨妈开口说道:
“咱们如今住这梨香院里,原是早该做一回东道,不料竟叫老太太抢了先了。还是要再设一回宴才好回礼。宝钗,你看呢?”
宝钗抬起头,面上淡笑道:
“母亲说的是,正该如此。”
薛姨妈又迟疑道:
“虽是摆宴,请谁不请谁的,却又有几分说头。老太太上了年纪,必是懒得轻动,想是不来的,不过写一封帖子去罢了。
大房那边不用多说,凤丫头和琏二恐怕也是没空,你姨妈一向礼佛,也少赴宴。宝玉自是要请的,你三个表姐妹也不必说。那个林丫头也得请了来。
只是那位林大爷,又该如何,我却有些拿不准。”
宝钗笑道:
“母亲如何这会子糊涂了,管他是姓林的姓张的,如今却是住在贾家,昨日里老太太设宴,特意叫了他来,母亲还不清楚?
况且昨日才得了他的礼,如今设宴,他来不来且是他的事,我们若是连帖子都不送,岂不是叫人说不知礼数?”
薛姨妈仍有些迟疑:
“我的儿,你不知道,我昨儿夜里散了席,与你姨妈一道走了一路,倒说起这位林大爷来。你姨妈虽未明说,话里话外,倒对他有些不满。
我因此迟疑来着。”
宝钗微微一愣,把手里鞋样子放下来,也思忖一二,缓缓说道:
“虽是如此,不过是平常的人情往来罢了,姨妈自然清楚,必不怪罪,我们也只管全我们的礼数罢了。况且那位林大爷事务繁忙,也未必来的。”
姨妈见宝钗说的有理,这才定了主意,便写了帖子,叫同喜同贵往各处送去。
...
等林思衡从北郊回来,又是天色擦黑的时候了,晴雯一边服侍他更衣,一边嘟囔着嘴道:
“我瞧着二老爷也没有这样忙的,怎么就爷天天早出晚归,倒像是一日不得闲。”
林思衡瞧她拿自己跟贾政来对比,不由笑得捏捏晴雯的小脸蛋,笑道:
“爷要不忙着些,难道叫你们喝西北风去?”
晴雯对他“动手动脚”的习惯已经免疫,嘻嘻一笑:
“爷也别拿我们俩当借口,我跟绿衣需不是瞎子,爷哪里是怕我们喝西北风,分明是怕林姑娘吃苦罢了,如何拿我们来做排头。”
林思衡抬手就在晴雯屁股上拍了一记,
“顶嘴,家里今日可有什么事情。”
晴雯脸红了红,嗔恼得看他一眼。她虽性烈坚贞,到底已跟在林思衡身边大半年了,朝夕相处,林思衡又向能体贴她的脾气,在外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从来也都能想着她一份。
如此天长日久,晴雯也自然渐渐归心,对于林思衡这些小动作,私下里也并不怎么抗拒了。
如今见林思衡日日不在府里,天明即离,天黑方归,她却反而有些不舍了,故而方才忍不住抱怨了两句。
绿衣这时也从书桌后走出来,对两人的小动作见怪不怪。手里拿着一封请帖道:
“公子,梨香院那边送来了帖子,请公子三日后去赴宴,因公子不在,我不敢擅自决断,公子可要回个信?”
林思衡也并不以为奇,接过来随意看了看,倒想起宝钗来,一时又想起,薛姨妈设宴,黛玉也必是要去的,因而点点头道:
“你明日得空,去跟梨香院那边说一声,就说我一定准时赴宴,替我谢过薛家太太的好意。”
绿衣点点头,便退出去。
林思衡又假装拉着晴雯叫她陪寝,晴雯如今已摸透了他的脾气,也并不恼,只笑道:
“爷可弄错了,今天可不该是我留这,爷该叫绿衣才是。”
说罢就挣脱了,一溜烟跑出去。
夜里半梦半醒之间,林思衡恍惚间感觉到有人躺在自己身边,紧紧蜷缩在自己怀里,抱着自己的胳膊。林思衡也把另一只环过去,将这人揽在怀里。
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