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林思衡爬起来时,绿衣与晴雯都早已起了,晴雯撅着个嘴伺候他换好衣裳,绿衣又取了饭来。林思衡便要两人都坐下一同用饭。
绿衣是早已习惯了的,也不推拒。晴雯看她一眼,扭捏一会儿也坐下了。
她素来是胆大的。
待用过饭,晴雯自觉自己比绿衣来得年长些,该是这院里“大丫鬟”,正要吩咐些活计交给绿衣去做,便如同是宝玉院里的袭人。
却见绿衣已自顾自搬了把椅子,往书桌侧边一放,竟开始处理起账册来。
晴雯眼睛瞪得像铜铃,又看了看林思衡,见他完全没有反应。终于认识到那些杂活还是得自己做。
她不识字,若叫她处理账册,她也是处理不来的。
垂头丧气得取了昨儿换下来的衣服。准备自己拿出去洗了,却见林思衡回过神来,摆摆手叫她停下,又把绿衣也从书桌边叫到跟前,吩咐道:
“绿衣,你从今日起仍是如在林府时一般,每日早晨去厨房取一盏温牛乳,给师妹送去。
若是没有,便舍些银钱叫人去买。
晴雯,我素来不喜身边太多人,不过你也只做些端茶倒水的轻省活也就是了。如浆洗清扫一类的活计,只管每月花上二两银子,雇个嬷嬷,每日里定个时辰叫她来做也就是了。
你原先在老太太身边拿的多少月钱?”
“八百文。”
“你如今的身契还在贾府,我不好多管,绿衣,每个月从帐上给晴雯额外支二两银子,至于雇嬷嬷的花销,额外从账上取。”
绿衣没什么反应,点点头应了。
晴雯多少有些吃惊,她在贾母身边虽是得宠,可也只是二等丫鬟,一等丫鬟每月可以有一两。比如袭人,二两银子,这是姨娘的份例。
可她明明昨晚都拒绝过了,但是爷也没有明说...
因而有些别扭道:
“爷便是有钱,只是也还俭省些才好,不过只是些活计,我做了就是了,倒不用雇什么嬷嬷...”
林思衡笑道:
“你原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我怎好叫你到我身边却坐起小丫鬟的活来了。你若有什么关系好的嬷嬷,这笔银子倒不妨叫她来挣。就这么定了。
再有一事,你等会儿忙完了,去琏二嫂房里知会一声,就说我准备在这小院里,自己搭个小灶起来,时不时做些温补的菜式,也好给老太太尽尽孝心。”
晴雯见林思衡已经定了主意,也不再劝,她虽是秉着丫鬟的本分劝说几句,又岂有真的不乐意的。
一时也有些为林思衡心疼她感到高兴。
既安排妥了这些杂事,林思衡便去前院叫上边城三人,又吩咐祥子晚些请人来垒灶。自出了府去。
...
另边厢里,黛玉见绿衣仍是取了一盏牛乳来,一时好像又回了林府,有些伤感。
正要去师兄处看看,却被告知师兄已出了府去,不免暗叹一句,只得再做打算。
如今在贾府里,到底不比在林府时来得自在。她如今住在贾府后院,等闲林思衡是不好进来的。
自己虽是能去找师兄,却也不好走动太勤,不然也必有风言风语。一时有些苦恼。
王熙凤对这个突然上门来的林家徒弟,有些好奇,尤其是在听闻他在扬州小小年纪便有几处产业的之后。
昨日贾琏又没有回来,她与平儿两人在床上嘀嘀咕咕研究半晌,终无所得。
这会子听了晴雯跑过来带的话,又说是要给老太太尽孝心,那这个人情自然没有不给的道理,连忙应了,并交代说若是有什么缺的,也只管来与她说,又旁敲侧击了晴雯一番。
可惜仍是什么也没问出来。
...
昨日进城时便已约了钱旋和郑阳,林思衡一边慢慢踱步,观察这京师民生景状,一边脑海里捋着自己的思绪。
既是京师,自然繁华,只是若论商贸流通,却又似乎并不能胜过扬州多少。这里粮食供给几乎悉赖运河,这是京师的致命缺陷。又无甚特产,只西山上有大片煤矿。
不见有多少裨益,却害得京师天气整天灰蒙蒙的。
这里四周都有群山环绕,外敌难入,救兵也难入,也限制了这座城的发展。
街上人流攒动,衣着也并不比金陵华贵几分,只是骑马的人多些。
想到金陵,便避不开贾史薛王四家。
王子腾如今在京里做着京营节度使,若只说官位,如今算是贾史薛王四家里最高的。
只是官位是一回事,到手的权利又是一回事了。
京营是太祖开国时所建立,原为五军营,分中军,左掖,右掖,左哨,右哨。
后太上皇在位时,为了控制军权,设立五军都督府,只给大将们战时的统兵权,其余一应训练后勤招募等事,皆不得插手。
又借着以贾代善征讨瓦剌之机,开始大肆安插人手。
计划得很好,实行起来却困难重重,京营里面多有从龙功臣之后,这些人又互相拉拢结亲,军中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太上皇虽有军功在身,用的却还是贾家的元帅,直至逊位,都没能真正将军权真正收归手上。
至于如今的崇宁皇帝,也仍是一心想收拢军权,王子腾便是他着意扶持起来的大旗。
如今军中势力,最大的仍是以四王八公为首的元从功臣一脉,其次便是太上皇手里的势力的,称之为顺德勋臣一脉。
至于说当今皇帝,因继位太短,在军中尚无甚建树。
元从一脉与顺德一脉互相看不顺眼,元从一脉鄙视顺德一脉没有军功,只靠得太上皇赏赐。
顺德一脉看不起四王八公后辈腐化堕落,自以为应当接过军中权柄。
两派时有争斗。
贾家一门双公,正是八公之首,王子腾正是皇帝刻意挑选而来,因他是贾家姻亲,借着贾家的名头,好替皇帝收拢元从一脉的军中势力。
只可惜那帮军头也不是傻子,他们敬着贾家,敬得是初代荣宁二公,王子腾又无军功,只不过是个姻亲,在军中着实碰了不少软钉子。
因而时不时还得托自己妹妹王夫人带话,请贾政出面周旋,才勉强站稳脚跟,只是也还是调动不得京营一兵一马。
故如今四家里,他虽是官位高,他却仍得敬着贾家,若没有贾家,他也真就做不得这京营节度使。
贾家荣宁二府如今对外的门面,一个是贾政,从五品工部员外郎。
一个是贾赦,荣国公府世袭一等将军,已掉出军功爵的范畴了。
再有一个贾珍,宁国公府世袭三等将军,已是世袭爵位最低一等。
只是荣宁二公在军中威望隆着,且还有贾母这样一个一品国夫人撑着,倒也还勉强维持着公府门第的地位。
史家在京三房,长房无人,只一个湘云,余下两房,二房保龄侯史鼐,三房忠靖侯史鼎。
史家虽与贾府关系深厚,却早早投靠了太上皇,如今反倒是顺德勋臣一脉,三房这个忠靖侯,正是太上皇所赐。
薛家祖上乃是紫薇舍人,官位只五品,却是太祖近臣,只是在他死后,薛家在官场便没人了,只保留了个皇商的身份,如今薛家大房的门面薛蟠又是个纨绔子弟,薛家败落已经可以预计。
盘根错节,难以尽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