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多人从藏身的芦苇地里冲出来,涌上大道。
由于天色太暗,视线受到影响,来骑究竟在哪个方向,却是无从分辨。
祁六秉着肖老头浑水摸鱼的念头,跟着众人离开芦苇地后,便悄悄向李尚、卢秀二人靠近。
背着的巨大藤盾也解了下来,平举在身前,唯恐来骑不长眼撞上自个儿。
马蹄声越来越近。
很显然,视野受到影响的,不止他们,骑马之人同样没有察觉到,这条大道的路上,拦着二百多号人。
随着一阵人仰马翻,嘶鸣混着惨叫传来,撞上人群的马匹,身躯歪斜,连带背上的骑手,一起滑倒在地。
卢秀很高兴,都懒得理会,为拦截对方死伤了多少人,立马大声下令,将来骑活捉捆绑,他要亲自审问。
重刑之下,哪有心如磐石的汉子?
在被切掉两根指头后,那人犹如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此人是常胜侯派来的传令兵。
今日狭尾湖的战斗,双方打了个平手,目前已鸣金收兵,高挂免战牌,只等明日天亮再一决胜负。
为免郡内守军担忧,这才派人传达消息。
闻听此言,卢秀嘴角微翘,心中已盘算出窃取城池的一道毒计。
随后他厉声逼问,向传令兵索要入城的暗号接语。
为保证暗号接语的真实性,卢秀掏出一把刀,插进了对方大腿,边质问边旋转。
没人能在剧痛下编造谎话。
传令兵吃痛,不得不老实交代。
当然,老实交代也换不了性命,说完之后,还是被卢秀一刀抹了脖子。
“李兄,如今契机已到,可兵不血刃拿下此城,不知你可愿帮我做件事?”
李尚瞅了瞅地上的死尸,再看了看卢秀,俩眼茫然:“如何兵不血刃?你打算让我如何?”
卢秀笑道:“你只需换上他的衣服,去城门之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
南郡的城门被放下了。
得知丈夫常胜侯在前线吃了败仗,急需救援,留守于城内的侯夫人关心则乱,竟是想也未想的下令,将守城的四百余人,全部派了出去。
如此,正中卢秀下怀。
待守城四百兵丁倾巢而出,扮做传令兵的李尚,便与城外的卢秀里应外合,趁机杀死几名看守城门绞盘的兵卒,将二百多乱民放了进来。
祁六跟着人群,踩着吊桥,越过护城河。
这既是他第一次踏足重镇,也是首次上了战场,浑身神经紧绷,紧张的不得了。
待众人过了城门,卢秀立即下令,将吊桥重新升起,并大声说道:“小的们,南郡之富裕,在整个应南也排得上前三!这里不仅有吃的,更有数不清的金银!咱知道兄弟们手里头都不宽裕,这样好了,但凡你们能抢到的,只需上交一半!”
乱民们一听,那自然是心花怒放,当下犹如打了鸡血,嗷嗷叫着杀入郡中。
眼看这帮兵丁,被好处迷了眼睛,且完全听不去别的。
李尚暗叫不好,恐惹出乱子,忙质问卢秀是何居心。
卢秀依旧风轻云淡:“兄弟们在山野里苦了半辈子,好容易进一次城,总不能束手束脚。”
李尚闻言大怒:“三位盟主都交代过,入城后,当安抚百姓,切不可滋扰!你纵容属下抢掠,失了人心,往后如何站得住此城?!”
卢秀哈哈一笑,突的向前一指:“李兄,你瞧那是什么?”
李尚下意识回头去看。
只见灯火通明的街道乱作一团,女子的尖叫与孩子的啼哭此起彼伏。
正纳闷对方要自己看什么,突觉脖颈一寒,旋即视野开始下落,见到了自己的鞋跟。
嘭。
失去头颅的尸体,重重倒在地上。
卢秀甩甩长剑的血,将其重新入鞘。
“咦?”
他突然侧目,意外发现,这附近还有一人!
一个行为诡异,双手持着藤盾的小伙,就在自己三步远外站定。
方才自己偷袭李尚的画面,指定被他看到了!
卢秀眼中满是杀气,刚入鞘的长剑,再次被抽出来。
他缓步靠近,眯起眼睛打量对方,嘴角浮起一抹微笑:“你为何不入城中?就不怕金银尽被旁人得去?”
此时的祁六,出了一脑门汗,整个后背也被冷汗浸湿,凉飕飕的。
“我……我誓死……保护主公!”
紧张下,他连更改的说辞都忘了,将肖老头教的原话,一字不落说了出来。
边说,还边晃了晃手中藤盾。
卢秀本想一剑将其戳死灭口,毕竟杀死李尚,算是彻底背弃了‘盟军’,且对自身名声影响极大。
不过听了祁六的话,他却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你是说,你想保护我?”卢秀惊疑问。
“嗯……”祁六点头,再次重复:“吾誓死护主公安全!”
“哈哈哈……”卢秀仰面大笑。
锵!
手中长剑入鞘,杀气烟消云散。
卢秀仰起头来,望着南郡的夜空,一股豪气自胸腔上涌:“你说的没错!从现在起,我便是主公!”
南郡城有不少商贾巨富与地方大族。
为保护自己的财产,平日里他们也招募私兵。
可为了支持常胜侯,如今这些私兵,几乎全部送上了前线。
面对这帮衣衫褴褛,凶神恶煞的乱匪,可以说是毫无自保能力,被追的鬼哭狼嚎,个个化作刀下冤鬼。
昔时翩翩公子,惨遭乱刀分尸,往日富家千金,更是吓得投井以保清白。
可以说,卢秀此举,算是犯下了罄竹难书的罪行。
放眼当前世道,也属卑劣至极。
侯夫人带着儿孙,在几名家将守护下,从朱红大门离开,走的甚是匆忙。
身后那栋前朝赐下的庭院,已然燃起大火。
有几十名乱民发现了她们乘坐的马车。
几声呼喊,前方便有人放倒横木,拦住去路。
火把丢来,马匹受到惊吓,拽着马车踩上横木。
马蹄被夹断,马车也整个翻倒。
侯夫人怀里抱着三四岁的孙子,与两名儿媳一起从车里钻出。
随同马车翻倒的,还有三四个鼓囊囊包裹。
包裹落地打开,散出一地珍珠翡翠,在火光中发出奇光。
乱民们双眼几乎瞪出血,抄起长刀短剑,便与几名家将打在一起。
家将悍勇异常,奈何只有七八人,面对近三十名乱兵,根本力不从心。
不消片刻功夫,便被砍翻在地。
常胜侯的独子吓坏了,厉声呵斥靠近的乱民,晓不晓得他是谁,老爹是哪位。
结果没人回答,响应的只是成片刀光,将其剁成一堆臭肉。
其两位美貌的夫人,只能在恐惧中,被剥扯掉衣服,淹没在如狼似虎的乱民中。
就连侯夫人也没被放过,毕竟风韵犹存。
至于她怀中的孙子,也就是将世袭侯位的嫡孙,则被人倒拎着腿,举起来狠狠掼在地上,几乎将脑袋摔进腔子。
富饶一方的南郡,终化作一处炼狱。
在贪欲驱动下,那帮苟活于乱世的可怜人,摇身一变,成了妖魔。
望着城中火光,听着此起彼伏的哭嚎。
一抹立于侯王府高阁的倩影,微微轻颤。
火光中,那张未蒙尘,好似脱离凡尘的仙容上,滑落两行清泪。
“人无善恶,善恶存乎尔心。”
“这天下人,何时能寻到本心?”
感慨后,女子从高阁一跃而下,身姿在空中翻转一圈,以说不出的潇洒好看,倏然落地。
这人间炼狱,她怕是一刻也不愿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