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心想让奶奶吃到鱼肉喝到鱼汤，满足奶奶的要求。父亲见黄河西跑了几十里路，费了大半天的时间，也没能买到鱼，心里凉了半截。但他仍不死心，想用其他办法弄到鲤鱼。他想了半天，终于眼睛一亮，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从村里的养鱼坑里逮鱼。
黄村的东北角有一个大水坑，早年坑水常年不干，后来，坑里大部分时间无水。前两年，大队想搞点副业，就将水坑铺底硬化，从井里抽来半坑水，放入两千多尾黄河鲤鱼鱼苗，养起了鲤鱼。据估计，水坑里现存一千多尾鱼，每条鱼大约一斤半重。
黄河西的家在村东头，距水坑仅四百米远。他和父亲对水坑的情况了如指掌，有几次大队干部从水坑里捞鱼，他们就在现场，看得清清楚楚。
父亲连夜赶织了一张小型渔网，渔网尽管不大，但可以用来捕鱼。 第二天深夜，大地正在沉睡，人们沉浸在梦乡，村里寂静无声。
黄河西和他父亲带上小渔网，提着一只木桶，悄悄地来到水坑边。
他们听听四周无动静，看看周围没人影，以为没有人，便开始捞鱼了。
黄河西站在水边，拽住渔网上绳子的端头。他父亲在对面坑边，把渔网轻轻放入水中。父子二人慢慢拉拽绳子，第一次没有捞到鱼，第二次捞到了一条鲤鱼，父子二人兴奋极了。接下来，又重复数次，最后，共捞到三条鲤鱼，其中两条较大，每条约一斤半重；另一条较小，有一斤左右。 父亲知道两条鲤鱼足够奶奶食用，便将那条最小的鱼放回水里去了。
他们陶醉在捕到鱼的兴奋中，只顾得高兴，却忘记了留心观察周边的动静。
他们捞到了鱼，便带上渔具和鱼，惬意地回家了。
在捞鱼的前一天，黄金成本想找大队干部说明情况，求其开恩，批准他从鱼坑里捞两条鱼，并按市价付钱。但是，因他家里成分不好，他又是右派分子，黄金成在大队干部面前一点面子也没有，大队干部根本不会答应，就算张嘴求情，也是白搭，不但不让捞鱼，反而自己私自捞鱼也不行了。 因此，才偷偷地捞鱼。捞鱼是为了孝敬母亲，为了满足身患重病的母亲的 一点要求，如果不是为了母亲，他才不去偷鱼哩。
嘭嘭嘭，嘭嘭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寂静的夜，敲门声显得格外刺耳。
黄河西和他父亲还沉浸在捞鱼的兴奋和喜悦之中，父亲正在刮鱼鳞， 准备连夜把鱼炖好，让奶奶尽快吃到鱼肉、喝到鱼汤。急促地敲门声，搅乱了黄金成的好心情，他有点不耐烦，心问，是谁? 深更半夜的来敲门， 难道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有事不能等到天明再说? 不知道家里有病人吗? 用恁大劲敲门干啥? 真不懂事儿！
黄金成尽管心里这样说，但他听到敲门声，还是放下手中的鱼，走到门口，问道：“是谁呀?”
“开门吧！有事儿！”门外的人用强硬的口气说道。
黄金成心里咯噔一下子，身子颤抖了一下，他听出来了，是副大队长郭卫军的声音，莫非刚才捞鱼被他们发现了? 他心惊肉跳，赶紧把门打开， 一看果然是副大队长郭卫军，郭卫军身后还站着民兵营长和治安主任。
黄金成看到他们，便好声好气地说：“请，请，进屋喝水吧。”
“黄金成，别来这一套，我们现在找你，不是来喝水的！你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你手上的鱼腥味就是答案。啥也别说嘞，现在就跟我们走一趟， 到大队部老实交代问题去。”副大队长郭卫军如同凶神恶煞，气势汹汹地说。黄金成听了郭卫军的话，知道刚才捞鱼之事已经败露，再说什么也是枉然，只好什么也不说，跟着他们去大队部。
黄河西和李玉娇也听到了刚才的敲门声，黄金成与郭卫军的对话母子二人听得清清楚楚。李玉娇见郭卫军要把黄金成带走，忙出来说好话，但是， 好话说了一箩筐，郭卫军等人仍不松口，坚持把黄金成带走。
黄河西要出去见郭卫军等人，被母亲李玉娇拦住，李玉娇把儿子推回屋里，不准他与郭卫军见面。她心里清楚，河西与郭卫军有过节，怕他们话不投机，把事情弄砸。
李玉娇是个聪明人，知道捞鱼之事掩盖不住了，就向郭卫军等人解释说：“他奶奶病了这么长时间，前几天一直不能吃饭，这两天才能喝点水， 说很想吃鱼，河西去县城集市上找了个遍，也没买到鱼。他爹捞鱼，是让他奶奶吃哩，可不是他爹自己吃哩。他爹可怜他奶奶，想尽尽孝，就捞了大队的鱼。他爹私自捞鱼不对，是个错误，该交钱我家交钱，用罚款我们接受罚款，求你们抬抬手，宽恕这一次吧。”
郭卫军等对李玉娇的话置若罔闻，不理不睬。
李玉娇再三给他们敬烟，请他们进屋喝水，但都被他们拒绝了。
郭卫军强行把黄金成带走了，并将两条鲤鱼也拿去了。他们说，鱼是赃物，必须没收。
原来，在黄河西和他父亲捞鱼的时候，巡夜的大队治安主任正巧来鱼坑旁巡察，他看见有俩人在坑边走动，不知是何人在干什么，疑似有人偷 鱼，就未出声，躲在暗处一看究竟。当黄河西和他父亲带着鱼和渔具回家时，治安主任尾随其后，一直跟到黄河西家门口，确定是黄金成父子偷了大队的鱼。他没有马上呵斥黄家父子，而是悄悄地回到大队部，然后，找到支书和大队长，把黄家父子偷鱼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支书和大队 长一商量，决定连夜处理这件事，并指使郭卫军带上治安主任和民兵营长， 立马将黄金成叫到大队部。
黄金成被带到大队部后，见支书和大队长等人都在，大队干部一个个 铁青着脸，气氛十分紧张，他不禁生出一丝惶恐，知道即将大祸临头。
郭卫军和治安主任把黄金成带到另一间屋里，对他进行严厉审讯。
经过一番审问，黄金成供认了偷鱼的事实，并承认了错误，表示甘愿受罚，接受处理。但是，在作案人数的问题上，他一口咬定是他一人所为， 而治安主任明明看见有俩人偷鱼，知道他在撒谎，有意识庇护儿子黄河西， 便死活不肯放过他。
黄金成心想，既然事情已经败露，我就把罪责全部承担起来，万万不能供出河西，河西与郭卫军有过节，他会借机整治河西，河西还年轻，还没有找到媳妇，不能连累他，不能因为这件事让河西在人面前抬不起头。 可怜天下父母心！
郭卫军和治安主任轮番逼问黄金成，想逼他供出黄河西，可是，黄金成要么说只他一人所为，要么就是闭口不言，时间一长，直把郭卫军气得暴跳如雷，恼怒交加，直骂黄金成不老实，顽固不化。后来，治安主任亮出底牌，说：“黄金成，你偷鱼的时候，我就在鱼坑旁边，亲眼看见还有一个人， 铁证如山，你还不快老实交代！”
“你不如实交代就是不老实，不老实就要罪加一等，快说，到底是几个人偷鱼?” 郭卫军呵斥道。
黄金成一听治安主任说捞鱼时他在水坑旁边，不禁一阵惊慌，心中半 信半疑。犹豫片刻后，黄金成再次拿定主意，坚决不承认河西参加捞鱼的事情。
不管郭卫军怎样逼问，黄金成要么说只是他一人所为，要么就是闭口不答。
郭卫军见状，恼羞成怒，一气之下，扬手打了黄金成两个响亮的耳光。
黄金成惊愕，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他万万没有想到，因为两条小鱼儿， 遭受两个耳光，真是奇耻大辱。他摸着红而发烫的腮帮，站立起来，怒目圆瞪，目光如同两束火焰喷向郭卫军，怒吼道：“你打我? 今天你要是不打死我算你没种！今天我非死在你手里不可！”
支书和大队长听到声音异常，忙过来了解情况。支书了解了情况之后， 让郭卫军先回家，然后，又对黄金成进行了严厉批评，最后，让黄金成回家， 等候处理。
黄金成回到家里，看见妻儿，满腹的冤屈一下子涌上心头，不禁失声痛哭，老泪纵横。
妻子李玉娇和儿子黄河西见状一阵心酸，知道他受了委屈，但不知详情，忙问他到底怎么啦?
他稍微平静一下，便把郭卫军扇他两个大耳光以及逼问他的经过粗略地说了一遍。
李玉娇听后，脸色苍白，怒火中烧，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真孬种！”
黄河西听后，血直往上涌，肺快被气炸了！他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他是一个男人，性格刚强，已二十岁出头了，堂堂七尺男儿，血性汉子， 自己的父亲遭人毒打，自己怎能不吭不动，当缩头乌龟！那还算人吗? 还算是儿子吗? 那还有脸活在世上吗?
他又在心里骂道，郭卫军，你这个混蛋，别说你是个小小的副大队长， 就是你的官再大，你的权再重，今天我也不会饶你，就是豁出性命，就是过后让我蹲大狱，今天我也得狠狠修理你这个龟孙！一定要为父亲报仇，为父 亲出这口恶气。
他不顾多想，一跺脚，到院子摸到一杆四齿粪叉，就冲出了家门，直奔大队部而去。
黄河西手提粪叉，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后果也不想了，恨不得一步跑到大队部，对准郭卫军，用足力气把粪叉撺过去，把郭卫军的胸膛扎穿， 要了他的狗命。
黄河西跑到大队部门口，见大门紧闭，侧耳一听，里边有隐约的说话声。他用手狠狠地拍打大门，咚咚的捶门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是谁? 干什么的? 用这么大的劲捶门? ” 大队部的门被打开了，大 队长郭守义厉声喝问。
“郭卫军在哪? 叫他出来！他要是有种现在就出来跟我拼命！郭卫军， 你这个该死的混蛋，快给我滚出来！”黄河西一边高声叫骂，一边掂着四齿粪叉，走进大队院里寻找郭卫军。
大队部里只有支书和大队长，他们见黄河西满脸怒气，手提粪叉，嘴里骂骂咧咧地来找郭卫军，顿时明白黄河西想干什么。他们了解黄河西， 知道黄河西不是一个软柿子，而是一个不好惹的主。于是，他们心里发怵， 只怕闹出人命喽，便一边呵斥黄河西，一边从他手里夺走粪叉，还叫他先消消气，有话慢慢说。
郭卫军回家后，毫无睡意，待了一会儿，他隐约听到街上有人叫骂， 就想弄清是怎么回事儿，于是，便向大队部走来。
当他走近大队部时，才知道是大队部里吵吵嚷嚷，仔细一听，原来是黄金成的儿子黄河西要找他算账。他恼羞成怒，急遽地走进大队部，对着黄河西吼道：“你们偷了大队的鱼，不老实交代，还想打架，你想干什么!！反了你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黄河西剑眉倒立，怒目圆瞪，怒火万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说时迟，那时快，他噌一下跳到郭卫军跟前，不由分说， 抡起有力的铁拳就向郭卫军的脸上头上狠狠地砸去，一拳、两拳、三拳…… 郁积在他心中的屈辱和愤懑终于爆发了，这是愤怒的拳头！这是复仇的拳 头！他的铁拳雨点般地落在郭卫军的脸上身上。
郭卫军也不示弱，还没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他和黄河西就扭打在一起了。
黄河西不管是打在郭卫军的脸上，还是打在他的头上身上，也不顾众人的拉拽，反正一个劲地打。黄河西记不清打出多少拳，他感觉至少打中了好几拳。不管打中几拳，反正从气势上压住了郭卫军，出了一口气，为父亲报了仇。
郭卫军四十多岁，平时在村里，狐假虎威，巧取豪夺横撑惯了，哪受过别人的打骂，他万万没有想到，黄河西这个羽毛未丰的毛头小子，这个双料的黑五类子弟，竟敢在大队部里对他大打出手，这还了得！
郭卫军虽然年龄还不算太大，但在气势上已抵不过黄河西了。在二人打斗时，郭卫军也不停地出拳还击，也打中了黄河西几下，可是，黄河西根本没有疼的感觉。
黄河西掂着粪叉冲出家门的时候，李玉娇明白儿子是找郭卫军算账去 了，她怎能放心得下，她赶紧安慰丈夫黄金成几句，便一溜风似的追出了家门，在支书、大队长夺黄河西手中的粪叉时，她也赶到了。
在黄河西高声喊骂着找郭卫军的时候，在支书、大队长呵斥黄河西的时 候，吵闹声打破了深夜的宁静，并引来一些男女社员。
黄河西与郭卫军开始扭打时，李玉娇和几个社员赶紧上前劝架阻止。 黄河西还没有打过瘾，想再狠揍郭卫军几拳头，但无奈众人力大，将他们强行拉开了。
黄河西、郭卫军都扯着不走，还要继续打斗，但众人拉住不放，他们没能再打。
黄河西的复仇之战，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