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福冷冷一笑:“那石员外已经过了天命之年,仗着家中富庶,纳了十几房小妾,竟又打上了我的主意。”
陈钰笙给她倒了一杯茶:“你爹娘也同意了?”
夏福接过茶杯,怔怔地看着杯中的茶水,半晌,点了点头。
“足足一百两银子呢,有了这些银子,他们就能盖新房子,给我哥娶媳妇了。”
她笑了,笑得有些苦涩:“仅仅是牺牲我一个而已。”
陈钰笙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
如夏福一般的女孩儿,她见过太多了。
生下来之后,爹娘养的不是女儿,而是未来嫁去别人家的儿媳。
能换回一笔银子,那便不算白养。
夏福很快打起了精神:“我哪能任由他们摆布!等他们都睡了,我悄悄挪到墙角,用镰刀割断了捆着手脚的绳子,这疤就是我绑着手在刀刃上蹭的时候留下的。”
“他们堵了门,我就从窗户翻了出去。我没敢回去拿衣裳,连夜跑到了书院里,敲开先生的门,求她帮帮我。”
“先生将我藏在了书院里,我家里人找来书院,我的同窗和先生们一同帮着我躲避他们……再后来,我跟着一个商队到京城里来了。”
说起这些的时候,夏福的眼眶微微湿润:“我来这里的盘缠都是她们凑给我的,有个姐姐去年被家里逼着嫁了人,我离京的时候,她抱着孩子来送我,偷偷塞给了我二十三文钱,说这是她攒下来的。”
她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所幸,所幸我没有辜负她们的期盼。”
那一枚枚的铜板,是她们殷切的期望。
她迈出的这一步,不仅仅改变了自己的一生,而是给更多女子展示了另一种新的可能。
夏福很快收敛了情绪,对陈钰笙道:“陈姑娘,多谢你能帮我,京城里的客栈太贵了,我住了这些日子,身上的钱已经全花完了,若不是你将我带到这里,给了我一个住处,我可能就要沦落街头了。”
陈钰笙笑笑:“举手之劳而已,以后我们就是同僚了,遇到什么麻烦你尽管找我。”
她正是这次科考的榜眼,放榜之后,朝中有许多质疑的声音,她统统充耳不闻。
你对谁解释,就给了谁审判你的权力。
这样的质疑,她听了不知道多少,早就学会了无视。
到最后总归还是能力说话的。
“如今只是个开始,”她对夏福说,“朝中算上你我,也一共只有四名女子,会遇到什么,即便我不说,你应当也能想到。”
夏福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们是异类,她们的出现,意味着自古以来只属于男人的权力,开始被女人所瓜分。
所以遭到排挤针对是不可避免的事,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丫鬟们进进出出,很快便将一切收拾妥当。
陈钰笙没有急着走:“我将另外两人也约了过来,有些话,我要和你们说说。”
这些年她走过许多弯路,遇过许多挫折,如今终于有了同行之人,她要将自己的经验讲给她们听。
很快另外二人也到了,一个是萧翰林之女萧芜悠,今年不过十七岁,自小跟着父亲读书,在她这一辈中是书念的最好的。
只是念书归念书,想要参加科考,难免会引发一场战争。
家中父母说来说去,无非还是那些陈腔滥调,她受不了,悄悄找了陈钰笙,求她请陈太傅帮自己去劝和。
陈太傅去了之后,与萧翰林促膝长谈,离开之后,萧翰林将自己在书房里关了一夜,次日便点头允了。
萧夫人自然十分不解,问他为何忽然改了主意。
他摸了摸下巴,说:“皇上有意遴选女官,所以这第一批,会是最简单的一批。”
“那又如何?”萧夫人激动地说,“难不成你还真想让你女儿去当官?”
萧翰林反问:“为何不可?”
他摊开手:“以我如今的年纪,想再进一步是不可能了。而家中的那几个儿子,你瞧着谁能有出息?”
萧夫人一时语塞,半晌,说:“那也不能叫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
“陈太傅的嫡亲孙女也同样在抛头露面,你看谁敢说?而且陈太傅与我透了个底。”萧翰林压低了声音,“他说这第一批女官,日后的前程是不可限量的。”
萧夫人不解:“这话从何说起?”
“因为天下女子都在看着她们。”萧翰林轻声说道,“她们是这条路上的先驱,皇上不会让她们倒在中途。”
就这样,萧家总算是松了口。
而另一人,竟已经二十九岁了。
“我生不出孩子。”她坦然道,“早些年间夫家休了我,我一直在家庙里住着,闲暇时一直看书打发时间。”
萧芜悠脱口道:“你那夫家是不是康靖伯家?你是不是夏端伯之女任子卿?”
任子卿笑着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萧芜悠叫道,“当年你们两家因着这一桩亲事闹翻了,康靖伯次子在休了你之后很快又娶了一房夫人,没想到还是怀不上孩子!后院里的那些小妾,肚子也一直没动静,整个京城都在笑话他不行!”
夏福皱眉问:“既然是男方的问题,任姐姐怎么不去讨个说法?他给你休书毫无道理,你们应当和离才是!”
任子卿轻轻一叹:“都是一样的,不管我是被休,还是与他和离,娘家都是容不下我的,我只能在家庙里度日。”
她摇了摇头,很快高兴起来:“不过后来我听说,皇上在各处开办女学,还允许女子参加科考,我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我托人给家中的父母说,要让他们送些书给我,这些事情上他们倒是没有苛待我,我要什么,很快就都送了过去。”
“如今我终于不用在家庙中苟且偷生了,往后天地之大,任我来去!”任子卿的眼中闪闪发光。
陈钰笙向她们伸出了手。
另外三只手毫不犹豫地伸了出来,紧紧地握在一起。
“前路虽坎坷,我亦无所惧。”陈钰笙说,“诸位,放榜还远不是结束。”
她扬起一个笑脸:“这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