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城,六皇子住宅。
在堂中正坐的男人,开口问道:“人还没回来吗?”
唐烨答道:“回殿下,楼主至今未归。”
贺兰宁辉背手走到门外,“天已经快亮了,他到现在还没回来,怕是出事了。”
另一旁的周梵说:“不会吧,以楼主的能力,谁能伤到他?”
“过去是不会,但现在却不好说。”
贺兰宁辉说完,便大步往外走,“跟我去迟府一趟。”
唐烨和周梵对视一眼,赶紧跟上。
寅时时分,迟府大门被人大力敲响,门内打着瞌睡的小厮被吓得浑身一抖。
“谁啊,大清早的,我们家老爷还歇着呢,不见客!”
唐烨上前一步:“快开门!门外是你们老爷怠慢不起的人物。”
小厮拧着眉,怕惹麻烦,悄悄从门缝里往外看了一眼,恰好对上唐烨带着清早寒气的脸。
他吓了一跳,又往旁挪了一下,看到了贺兰宁辉。
正是上次来过府上的贵客。
小厮急忙拉开门栓,迎了贵人进来。
“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是贵人前来。”
贺兰宁辉大步往里,唐烨对这小厮说:“不必惊动你家老爷,我们主子这次过来是来寻上次不小心落在府上的东西的,拿了便走。”
这贵客来访,哪有不告诉府里主人的道理,小厮心有疑惑,但是想到之前老爷非常敬重来人,他也不敢多嘴,便听了唐烨的话,没有跑去通禀老爷。
望着这府中四通八达的路,贺兰宁辉停在原地。
周梵立刻会意看向小厮,顶着一张比唐烨更冷和不耐烦的脸问:
“我家主子上次落的东西好像是在你们小姐院子附近,现下已经忘了路线,便请小爷告知一二。”
小厮惶恐摇头,他哪担待得起他们的一句小爷。
只是听见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小姐的郁离院附近,他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厮也知道,小姐的名誉是大,哪怕对方地位高贵,那也不能在清早随便靠近小姐的院子啊,而且是府中主人都没跟在身旁的时候。
唐烨横了周梵一眼,说话如此莽撞直白,显得他们是一群不知礼数的登徒子。
他便转圜了说道:“我们并非是要去你家小姐的院子附近,只是依稀记得,当时的方向是朝着你家小姐院子去的,实际上还离得很远,因不熟悉贵府的路,所以说得直白了些。”
小厮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便抬手一指。
贺兰宁辉抬头看去,是一条东北向的游廊。
从进门到现在始终没开口的贺兰宁辉对小厮温和一笑:“多谢小哥。”
小厮受宠若惊,摆手说不用。
贺兰宁辉收起笑,一行人朝着郁离院的方向大步走去。
等人走光后,小厮后知后觉还是觉得不对劲,怕给老爷闯祸,悄悄跑去了老爷的院子,将此事告诉老爷。
大概走了将近一刻钟,贺兰宁辉看见了那棵高耸的银杏树。
枯瘦的枝干像落在灰色天空上的水墨画线条。
上次来偶然瞧见,好奇一问,才知道那是迟存玉的院子。
他和独孤傲原本是合作关系,独孤傲成为他暗地里剪除政敌的利刃,待上位后他便能成为无失楼声震江湖的强大后盾。
互利互惠,独孤傲已经成为他夺位路上的得力助手。
一旦失去独孤傲,无异于给他增添了许多麻烦。
所以贺兰宁辉必须知道昨天独孤傲来这迟府杀恨影,是死是活。
郁离院的下人出来洒扫,听见一连串的脚步声,疑惑看去,顿时大惊失色。
这这这,青天白日,还是这个时辰,怎么会有如此多陌生男人朝小姐的院子而来?!
小丫鬟立刻扔了扫把,要去禀告小姐,一把剑拦在了她的身前。
她惊恐抬头,对上唐烨冷漠的眼神,“你家小姐可在?”
小丫鬟发着抖,不言语。
贺兰宁辉见状,令唐烨收了剑,轻斥道:
“在别人府上舞刀弄剑,你难道也是个莽夫?”
唐烨低头退下,对着小丫鬟说:“抱歉。”
小丫鬟愣愣摇头,然后就见一个俊贵的男人朝她温柔一笑:
“不用怕,我们今日来是听说昨晚有贼闯入贵府,我担心迟老爷和你家小姐应付不过来,所以特来抓贼的。”
他这理由说得冠冕堂皇,小丫鬟却来不及反应,只因在听到“有贼闯入”等几个字眼后,想到翊头领的嘱咐,她神情中顿时有藏不住的一丝慌乱。
这点被贺兰宁辉敏锐捕捉。
他旁敲侧击道:“难道真有贼子胆大包天闯了进来?我们这就进去将那贼子抓到官府。”
贺兰宁辉嘴上随意说着,身体已经掠过丫鬟往郁离院走进。
唐烨得到贺兰宁辉的示意,立刻和周梵分工,往郁离院的两侧房屋里探去。
小丫鬟来不及制止,就被人捂了嘴。
小浴房里,因外面的动静不小,贺兰云随被惊醒。
他一起身,就感觉到自己身体力量的充盈,以及五感的敏锐。
毒解后,他才发现自己原本有这么雄厚的内力。
听到外面靠近的脚步声后,贺兰云随轻松跃起,不动声色地躲到了角落的房梁处,放缓了呼吸。
进来的人没有唐烨和周梵,来人四处翻找了一番,见没人就迅速去下一个房间了。
贺兰云随下来,到窗边往外探了一眼,见到院子中的人后,顿时警惕地眯起眼睛。
难道对方是来找他的?
不对,对方行动急切,且目标明确,不可能是来找他的。
…恐怕和昨夜那个刺客脱不了干系。
贺兰宁辉不知他最想杀死的贺兰云随离他近在咫尺。
他观察这院中一圈后,目光落在了面前的主房。
他刚向前踏出去一步,左侧忽然传来一声训斥。
“你们是谁?怎么能明目张胆地擅闯郁离院?”
他转头看去,眉尾一挑。竟是熟人。
“姑娘,又见面了。”
昌蓉说:“殿下,我认为在这里见面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看着这院子里他带来的人,“还请殿下立刻将您的人叫回来,您这样做未免太过欠妥。”
“姑娘怕是有所误会,迟老爷于救灾一事上帮我良多,所以在听闻昨夜有贼子闯入迟府后,我心系迟老爷和迟小姐的安危,才早早带人来抓昨夜闯进来的贼子。”
昌蓉说:“昨夜并无什么贼子,虽不知殿下是从何处听到的消息,但传出消息的人定是误传。”
她弯腰,加重了声音:“还请殿下带着您的人离开,否则这么多陌生的外男留在郁离院,传出去,定会有损我家小姐名誉。”
贺兰宁辉看向唐烨和周梵,后者均摇了摇头。
也就是没有发现独孤傲。
他眼皮微抬,朝主房走去:“万事不会空穴来风,待我全面盘查、确认没有藏匿起来的贼子后,也能给大家一个心安。”
昌蓉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这六皇子来意不善。
她伸手拦在他面前,声音也提了起来:“还请殿下留步!”
唐烨直接上前压住昌蓉,昌蓉那点儿力气根本挣脱不开。
贺兰宁辉连个眼神都没落下,走上台阶。
贺兰云随见到这一幕,不禁要出手阻拦,但紧接着的一幕,让他隐忍在了原地。
贺兰宁辉抬手刚碰上房间的门,心便突地一跳。
他急急后退。
几乎是在他手挪开的瞬间,房门破开,一道凌厉的剑气劈在他掌心原本停留的地方。
贺兰宁辉皱眉看向来人。
黑衣墨发,银纹面具,不是恨影又是谁?
他竟没死。那独孤傲…
贺兰宁辉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钟翊横剑拦在门前。
“殿下请退。”
“大胆!你敢对殿下动手!”
周梵拔刀要冲上去,被唐烨按住,“不要自作主张,听令行事。”
周梵看了一眼贺兰宁辉的脸色,见他没发话,便忍住了冲动。
贺兰宁辉眯着眼:“你可知对我动手是死罪?”
钟翊抬眸:“我只知谁也不能擅闯小姐的房间。”
“我是来帮迟小姐抓贼的。”
“这说辞,殿下自己信吗?”
贺兰宁辉眼中渐有狠戾:“自然。”
“这贼今日我定要抓到。”
他一步一步往上,唐烨和周梵在殿下两侧严阵以待。
一旦钟翊对殿下动手,到时死了人便不是他们的错了。
就算将这迟府掘地三尺,也定要找到楼主,之后给这迟府安上一个不敬皇室的罪名,便无人敢过问。
钟翊古井无波的眼睛紧盯着贺兰宁辉的脚步,手中的剑在暗暗蓄势。
三级台阶,贺兰宁辉敢踏上来,他便敢出剑。
贺兰宁辉走上台阶的时间在众人的眼里一时间被无限拉长,小小一个郁离院中的空气竟带着风雨欲来前的肃杀。
“好生热闹。”
清脆的女声打破了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氛围。
贺兰宁辉的脚步停在第二个台阶处,钟翊侧过身看向身后。
一阵轮椅滚动的声音过后,余惜的脸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她仿佛没有察觉到双方之间的微妙,含笑看向贺兰宁辉:
“没想到刚睡醒,就能看到神武不凡的殿下出现在我的房门外。”
贺兰宁辉忽略她的奉承,说:“迟小姐好睡眠。”
外面这么大的动静,她居然现在才醒。
余惜轻笑:“昨夜有事,睡得晚了些,也沉了些。”
“哦?”贺兰宁辉看向她,“不知是什么事妨碍了小姐入睡?”
余惜故作愁恼地叹气:“还不是因为昨夜我的院子里进了个贼。”
贺兰宁辉和他身后的唐烨、周梵闻言俱是神色一变。
“小姐说这院里昨夜进了贼?”贺兰宁辉眼中满是犀利的探究,“可你这院子里的人方才都说昨夜没有贼子闯入,我倒是不知该信谁了。”
“是我令他们不要将有贼闯入这件事说出去的,一来是不想我父亲担心,再者不想让外人知道后将这事情传得变了样,损害了我闺中的名声。”
余惜弯唇,寻求肯定一般,看向贺兰宁辉:“殿下,想必能理解吧?”
“当然。”贺兰宁辉极浅地笑了一下,“不知昨夜闯进来的贼小姐可捉住了?”
“一个小小毛贼,穷疯了才敢闯到迟府来,我的护卫本领高强,早已将其抓住送到了官府。”
“毛贼?”贺兰宁辉声音发沉,“只是毛贼吗?”
余惜浅笑着反问:“那殿下以为呢?”
贺兰宁辉凝望着她,并不作答。
他倒是小瞧了这富商之女,笑谈作答间便撒了个谎,将事情轻轻揭过。
若她坚持说没贼,他便可坚持说为了迟府的安危,借机发挥,找到独孤傲。
可到头来她自己承认有贼,还说贼已经抓到,自然就不需要他“帮忙”了。
至今,贺兰宁辉已经肯定,独孤傲要么被抓,要么…已死。
院外,迟仲姗姗来迟。
见到本不该出现在此的六皇子,迟仲勉强维持住了笑脸:“不知殿下清早大驾光临,都怪草民贪睡才让殿下在这府中迷了路,走错了院子。”
迟仲意在维护女儿的名声,贺兰宁辉赏脸踩了他递的台阶:“无妨,是我叨扰了。”
迟仲抽空看了一眼女儿,见她没事便收回视线,回道:
“经昨夜苦思冥想,草民得出一个关于救灾的拙见,想献给殿下,还请殿下移步。”
贺兰宁辉惊讶挑眉:“迟老爷竟能为救灾之事如此费心,我深感欣慰,定会洗耳恭听。”
迟仲低头:“只是草民愚见,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贺兰宁辉点头,随迟仲离开。
转身之际,他眼底虚伪的温和骤然散去。
今日他明目张胆地来,这迟存玉和恨影必然已经知晓昨夜的杀手和他有所关联。
现在不知独孤傲生死,若是他被抓,说出一些不该说的,那事情就不妙了。
迟仲还在耳边说着什么,但贺兰宁辉早已分神,见他看过来,便依旧温和一笑。
或许这迟府,不能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