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书院的马车上,钟翊将人抱进轿子里后,便要出去待在车架上。
余惜拉住他手腕,钟翊浑身便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僵在原地。
“留下来陪我。”
钟翊被她拽住的那只手腕没动,尽量调转着身体坐到旁边。
余惜说:“你干嘛像个人偶一样,我抓住你的手腕,那处便不能动了?”
说完,她松开他的手腕。
钟翊垂眼,一丝怅然极快地在心底划过。
“坐过来。”
钟翊看向她手指着的位置。
离她很近。
“小姐,这不合适。”
余惜沉了脸:“钟翊,你知道我的脾气,不听话就滚出去。”
钟翊妥协,在于他来说十分逼仄的轿厢内挪动着身体,极有分量感地坐在了余惜身边。
余惜顺势将他当个靠枕,懒懒靠着,然后闭起眼睛。
“要到了叫我一声,我补补觉。”
“嗯。”
没过多久,肩上的少女气息便规律起来。
钟翊肩膀一动也不敢动。
这样端坐着于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相反,他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和她分开半月,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见到她。
他无法否认自己的心,每时每刻都在想她,想念她对他独特的依赖,想念她的嬉笑怒骂。
他不自觉弯起唇角。
脑海里却忽然想到那个在他不在时突然出现的男人,唇角微末的弧度便消弭于无了。
他微微偏了下头,让自己可以看到肩上正在小憩的少女。
那个男人对她究竟有什么价值?
钟翊不禁捏紧了手心。
“在想什么?”
少女头也没抬,却轻易洞察他隐晦的目光,启唇问他的时候,仍闭着眼靠在他肩上。
钟翊问:“那个男人,对你有什么用?”
余惜对此好似早有预料。
她抬起头,发现他绷着脸,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她,里面满是探询。
若她不给出满意的答案,大概他会受伤地将所有情绪藏在面具后。
他总是不敢质问她对他的感情。
虽然,她对他并没有爱。
余惜却可以表现出爱。
她眨着湿润的眼睛,抬手捧住了他的脸。
这一动作猝不及防,钟翊瞳孔震颤了一下。
余惜抬头与他凑近,吻在他的唇角,做着最亲密的事情,嘴里却说出能让他心口滴血的话:
“钟翊,我只能这么说,如果他死,我也活不了。”
钟翊还未来得及欣喜她的轻吻,便被这句话刺得遍体鳞伤。
他藏在身后的手,死死握着剑柄,才没让自己失控。
余惜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没毛病。
毕竟贺兰云随是这世界的男主,他若死了,世界崩塌,她确实也活不了。
只是对不知情的钟翊这样说,似乎让他误解太深,受的打击太大。
余惜抬起手指轻抚着他眼尾憋出的红。
他眼睫不住地颤抖,最后像是为了掩盖难以抑制的酸涩,垂下了眼睛。
“怎么不说话?”
钟翊哑了嗓子。
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是质问,一开口就是难以成句的哽咽。
余惜也不在意,懒散地靠在他怀里。
她就像是一块儿冰冷的血玉,当人触碰时,错以为它有温度,却在恍神间被其割伤,滴下的血流到玉器上,成了滋润她最好的养料。
郁离院柴房。
这里面除了草垛和木块儿,便是一些积灰的杂物,将房间堆得满满当当。
贺兰云随背靠着草垛,神情沉凝。
不能再让自己受伤了,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找回以前的记忆刻不容缓。
他抬手握拳,感受着体内微弱流动的力量。
会武,但是内力十分微薄。
像是因为受了什么重创,才导致自己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他拉开自己左胸膛处的衣襟,那里留着一个青黑色的掌印以及一道很深的刀疤,都是致命伤。
或许这就是致使他失忆的原因。
永嘉城外,马蹄飞疾,尘土漫天。
等到了城墙外百米处,数百人马的行进速度才慢了下来。
永嘉城主和迟仲是至交好友,此刻携城中的达官显贵,在城门处等候着贵人的到来。
大半个月前,他们便迎接了一次来救灾的大官,对方虽然年轻,却卓尔不群,说话做事都有条不紊,给人观感极好。
本以为对方会很快对永嘉城处的旱灾给出解决方案,但没想到自从那次宴请后,对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连对方带来的护卫和手下,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城主见事情不对,便立刻上报朝廷。
朝廷震怒,他们才知道半月前来救灾的根本不是普通的大官,而是赫赫有名的太子殿下。
他们吓破胆,生怕朝廷迁怒,要他们的命,但好在他们提心吊胆等了许久也没见上面发难。
最近还得到消息,皇上派了六皇子殿下贺兰宁辉来替兄赈灾,并且调查失踪的太子殿下。
因而,他们才早早等在这里,倾城迎接,以示郑重。
贺兰宁辉穿着一身黑金色骑装,骑马立在最首位。
左右侧后方,各有两位骑着骏马的随从,追随在贺兰宁辉的身旁。
众人见到六皇子,纷纷匍匐跪地。
“臣杨蓝携永嘉城子民参见六皇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贺兰宁辉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享受。
他下马上前,面带随和地扶起前面的杨蓝:
“我这次来是打算低调行事,所以城主不必行如此大礼,以普通礼数相待即可。”
杨蓝惶惶应声:“是,殿下。”
贺兰宁辉低声开口:“此次前来,除了赈济灾民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便是暗中寻找我皇兄的下落,城主须知,此事切忌张扬,否则我担心会有人对皇兄不利。”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杨蓝一叠声答应,“还请殿下放心,太子殿下失踪的事情,只有我和至交好友迟仲知晓内情,其余人便只知您是来永嘉城救灾的。
在这之前,我已经告知城中百姓,太子殿下因为生病被迫返回了都城,之后由殿下您来接替太子殿下赈灾。”
贺兰宁辉赞同地点点头,继而看向杨蓝身旁的中年男人,问道:“想必你就是城主口中所说的迟仲?”
迟仲低着头答道:“回殿下,草民正是迟仲。”
贺兰宁辉见他神情坦然自若、不卑不亢,倒是有些讶异。
毕竟一城之主刚见到他都是无比惶恐,这迟仲一个白身面对他倒是镇定。
杨蓝有意让自己的好友在贵人面前露脸,便主动介绍道:
“启禀殿下,迟仲是永嘉城内家喻户晓的仁厚富绅,在这次旱灾中,多次施粥济民,帮助贫困的老百姓,此次知晓殿下莅临,还早早在厚德楼设宴,为殿下接风洗尘。”
贺兰宁辉闻言,“哦?”
他大笑一声,显然极为愉悦:“迟老爷如此宅心仁厚,实乃永嘉城百姓之福,王朝之幸。”
迟仲跪地汗颜道:“草民惭愧。”
贺兰宁辉将人扶起来。
经过简单的一番会话,气氛有所热络。
接着,以贺兰宁辉为首,一行人便前往了厚德楼赴宴。
申时时分,观津书院散学。
钟翊早早将马车停好,准备接余惜上马车。
“这迟家小姐就算瘸了,也有佳人随时接送,还能与男子这般亲密,真叫人嫉妒 。”
“行了,有什么好嫉妒的,我宁愿过得平淡点儿,也不想一辈子做一个死瘸子。”
那人散漫不屑的声音格外刺耳。
钟翊刚抱起余惜,便听到怀中少女轻声说道:
“去割了她的舌头。”
钟翊将人抱进马车里后,便立刻走了出去。
轿子里的小榻上铺盖了松软厚实的绒毯,人躺进去便格外惬意,感觉不到一丝寒冷。
里面还放了汤婆子暖脚,让余惜上了一天学下来变得冰冷僵硬的双腿能够源源不断地汲取暖意。
她一手吃着旁边盘子里切好的水果,一手翻看着杂书。
没过多久,外面隐约响起一声惨叫。
余惜淡定自若地翻了一页书。
钟翊恰好在此时回来。
但他只是站在帘子外,“都办好了。”
余惜知道钟翊是怕把寒气过给她,所以才不进来。
她这样趴在榻上姿势累了,偏偏自己连翻个身都难。
“钟翊,进来。”
话音刚落,钟翊便掀了帘子进了轿厢。
他紧靠着门口,也不凑近,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余惜说:“扶我坐起来。”
钟翊一顿,将剑放在一旁,过去将人抱了起来。
气息冷热相交,余惜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钟翊察觉,便下意识要起身离开。
余惜却掀开绒毯,搭在他身上,随后挪动着身子钻进了他略有些寒凉的怀里。
“虽然有些冷,但还是你怀里舒服。”
钟翊身体瞬间僵硬得像一块儿石头。
“钟翊,抱着我。”
钟翊被这声音蛊惑,无法拒绝。
伸手将人牢牢抱在怀里的瞬间,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一颗空荡的心,被填得满溢。
他不敢过问两人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但他知道,他与她,不是迟家护卫头领和迟家小姐这么简单的关系。
冬日天光暗得早,又因为寒冷,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大多都去了温柔乡。
马车稳稳地朝迟府行进,恰好路过灯火通明的厚德楼。
厚德楼里,酒席过半,贺兰宁辉放下酒杯,听到楼下的车辕声,便往窗外探了一眼。
见到马车上明显的“迟”字,贺兰宁辉不禁开口问旁侧的迟仲:
“迟老爷,楼下可是你家的马车?”
迟仲尚未喝醉,听到殿下问询,便起身朝窗外看去,瞬间三分酒意也没了。
“回禀殿下,这确是迟家的马车。”
贺兰宁辉观测了一下天时,笑着说:“可是迟老爷的家眷游玩回府?”
迟仲不愿让自己的女儿牵扯其中,便顺着说:“殿下英明。”
贺兰宁辉便没再注意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