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门边席地而睡,我在床上。
看似他睡得很熟了,我静悄悄的下地,脚刚踩在地上,他便睁开眼望了过来。
我说:“如厕。”
秦元泽起身跟着我。
我在臭烘烘的茅厕里蹲半天才出去,秦元泽还倚靠在墙边,怀里抱着长剑,纹丝不动。
他当真是个不贪觉也不嫌臭的怪物。
我说:“你其实不用看这么紧,我不会跑,我身上没钱。再说一个女子孤身在外,容易遇歹人,还不如跟着你来得稳妥。”
秦元泽说:“所以我付钱的时候,你盯着我钱袋子,是想偷?”
我咋舌。
确实有过那心思,毕竟没钱寸步难行。
看他经常目不斜视的,我对着钱袋子多看两眼都被他察觉,这个人没那么好糊弄。
“我是看你那么小一个钱袋子,够不够我们一路的盘缠。”
他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来,在我面前晃了晃。
“你说够不够?”
太尉府的三公子,如何会缺钱。
我老老实实跟着他回到厢房里。
“你是不是怀疑你妹妹的遭遇与我有关?”
闻声,秦元泽背影顿住,随即钻进地上的被褥里,身姿睡得笔挺,并没有回答我。
我说:“你是觉得我在平王面前煽风点火了?”
秦元泽这才开口。
“无凭无据,我不能冤了你,这些话等见到平王再说。”
倒挺严谨。
他怀疑我,在落实这份怀疑之前,他不会给我定罪,但也不会放了我。
我有条不紊道:“若真是我使坏心眼,我该到处宣扬去坏了她名声,但我有吗?这桩事,外头可有一句闲话?”
同是女人,哪怕有一阵子我很厌恶她,也实在想不出这么歹毒的手法。
秦元泽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他不想听我的辩解。
我继续道:“萧律怀疑元皇后的死与太尉有关。”
秦元泽立即反驳:“如何可能,元皇后不是思子心切郁郁而终的吗?”
“那为什么朝廷会把唯一的嫡皇子推出去?”
“楚王点名要他。”
“在楚外邦质子何止萧律一个,为什么只有对昭国是点名道姓非要萧律不可,是谁在背后使了心眼儿,又是什么目的?”
秦元泽被我问的哑口无言:“当年我也是个孩童,并不知晓其中缘由。”
其实我也不知,全凭理直气壮的猜。
“是不是元皇后不同意接纳秦芳若为准儿媳,太尉便动了别的心思?结果皇帝却迟迟不肯将秦芳若许给太子,如此一波三折。”
太尉对太子妃位有多执着,秦元泽心里有数。
被我这么一说,他哪怕不能尽信,心中总归有所动摇。
我黯然道:“我若是对秦芳若如此嫉恨,以至于对她下如此毒手,那我定然对萧律用情极深了,也不会忌讳你带我去见他。但是秦公子,我根本不想见他,也对他没有半分情义。”
说完,我目光灼灼盯着他的背影,期盼他能把我的话听进去。
秦元泽静了须臾,凉声说:
“别撒娇,美人计对我没用。”
我一口血差点吐出来。
对着他背影呸了声。
谁撒娇了?谁跟你撒娇了?去你的。
……
昼伏夜出。
继续启程前在厢房里饱餐一顿。
秦元泽还是基本没动筷子,只吃了两块酱肉。
我心中暗暗寻思着,他最好一口别吃,到时候饿晕在半路上,我好拿了他的钱袋子和银票跑路。
踏过客栈的门槛,大堂里几个喝酒之人七嘴八舌的谈论声入耳。
“皇帝驾崩,太子明日登基,这天变起来如此之快。”
“我认识的人去过京城,都说太子当真菩萨心肠,又琼枝玉树一般,谪仙之貌。”
“太子是好太子啊,北稷山雪灾,他险些丧生在里头,那是真的不要命。”
“后来北稷城重建,太子把东宫私库都掏空了!”
若不是我见过东宫的库房,看过那堆叫我头痛欲裂的庞大数目,摸过那些珠宝……
我也会以为这些传言并不夸张。
秦元泽闷头向前走。
每个分岔路口他都毫不犹豫的做出选择。
我问:“你怎么知道走这条路?”
一路上就没见他找人问过路。
秦元泽说:“凭感觉。”
我哑口无言。
路经树林时,忽然他停下来,手握住剑柄,剑身微微出鞘,在月色下泛出一道寒光。
我从他的动作意识到有危险,身子往他身后缩了缩,连忙扫视四周。
什么也没看到,只有一片风吹过微微摇曳的树影,也唯有听到树叶轻微的沙沙声,和远处的狼嚎。
秦元泽久久未动,似乎在用耳朵在听什么动静。
我跟着不动。
等了会儿后,我忍不住出声问:“怎么了?”
话落,我也终于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数十位统一深色装束的持剑男子从四面八方疾风而来。
步伐速度一致,身高体量也一致。
顷刻间,他们训练有素的将我团团围住,再齐刷刷的往地上一跪。
“侧妃娘娘,太子殿下请您回宫!”
这么快,这么快就追来了。
我几乎不打算反抗,抬步便准备跟着走,秦元泽拉住我手腕,问我:“你想回去?”
我诧异的看向他。
终于意识到哪儿不对劲。
这是他第二遍这样问我,可他怎么会这样问我?在他一个外人眼里,我应该很想回去享富贵才是。
皎皎月色之下,秦元泽一双剑目星眸古井无波的看着我:“莲心说,你最大的心愿是远离旋涡,去尝人间烟火。”
莲心,莲心!
我心中为之一暖。
尽管我想不明白莲心怎么会同别人说这些,秦元泽又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将我带出来,但这世上竟还有一人记得我心愿,总归是暖心之事。
可世人的心愿何其多,有多少人能够如愿以偿?
且不论秦元泽可信不可信,面前拦路的是十人,难道就凭我们两个,能敌得过他们?
跪在我面前的男子道:“侧妃娘娘,殿下说了,等您回宫,未央宫便是您的。”
历来未央宫住的大多是皇后,也有妃子虽不是皇后,却因极其受宠,得以入主未央宫。
天亮之后,萧瑾疏便会在百官恭迎中称帝,他的确有分配未央宫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