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歌攥着信纸的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像是承载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大齐太子在一旁开口说道:
“大齐经此一战,南方遭受重创,京城与宫中事务又纷繁杂乱,一年半载之内,不会对荆州有什么大的动作。
我父皇已然签署合约,从今往后,荆州百姓便改换身份,成为大齐子民。
若有人不愿,可在七日内离开荆州,只是从此便永不准再入境;若愿意为大齐效力,也能渡海前往大齐。”
太子边说边指了指行囊中的衣裳,接着道:
“荆州皇帝跟我讲,有个帮派在四处寻觅你,所以你的原有身份,必须得‘葬’在这皇陵之中。这是大齐的衣服,你换上它,先随我出去吧,用全新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童子歌怔怔地看着那身衣裳,喃喃道:“新的身份?那我的家人还能找到我吗......”
太子表情僵了一下,童子歌慌了神:
“他们围剿那些邪教帮派......没成功吗?”
“成功了。”
太子看着他,抿了抿嘴,换了轻松的语气:
“.....你父母都无事,你先换上,出去再说。”
行囊里装的是一套简便的外衣,童子歌走到角落,缓缓解下那身繁重的宫装,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换上了新衣。
行装之下还压着一条发带,正是他在家时常用的那种款式。
他拆下发髻和钗环,嘴里咬着发带,动作稍显迟钝地束起头发。整理好衣服和首饰后,他又慢慢走到棺材旁,将那些曾经的衣物饰品放了进去。
看着满棺材的珍宝陪葬品,他沉默不语,心中五味杂陈。
太子瞧了瞧他,问道:“你的葬礼是荆州皇帝操办的,这些想必都是他留给你的,都要带走吗?”
童子歌轻轻抚摸着那些冰凉的珠宝玉器,只觉得十分眼熟,似乎都是皇帝从前赏赐给他的。
皇帝赏赐的东西太多,他本就不太喜欢这些物件,大多都放在锦书轩的库房里,未曾仔细看过。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宗庭岭,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那样费尽心思地为自己谋划生路,却又说出那般伤人的话语。
他明明知道自己想听什么,却偏不肯说,就如同他知晓自己喜欢什么,却只留下了这些冷冰冰的珠翠。
童子歌摇了摇头,说道:“身份都换了,还用从前的旧物件做什么?这些都是宫中的东西,懂行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的手紧紧抓着棺材边缘,雕花硌得手心生疼,却好似浑然不觉,只是自顾自地喃喃道:“他就只给我留了这些东西吗?”
童子歌自己也不清楚此刻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明明恨透了那个人,明明被他折磨了那么久,明明终于解脱、重获自由了
可是…… 那个人给自己安排好了后路与钱财,却连一点儿回忆和书信都不肯留下。
为什么不解释他的苦衷?
为什么不解释他的用意?
为什么......只给自己留下那似是而非的绝情?
这份酸涩在他心中翻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棺材另一边的太子像是留意到了什么,弯腰从地上捡起几样东西,仔细端详后,又看了看童子歌放进棺材的衣裳首饰,随后把手里的几块碎片递给他,问道:
“这个,你还要吗?”
童子歌看向太子手心的东西,浑身猛地一震 —— 那是碎成几块的玉璧,正是皇帝的那半块。
他瞬间想起方才自己着急爬出棺材时跌倒,似乎听到有什么东西摔碎了,当时却并未在意。
他颤抖着接过碎片,眼眶瞬间湿润,用力地将它们握住。
太子看着他,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接着弯腰把童子歌放进去的那半块玉璧也拿了出来,塞进他手里,随后用力把棺材盖上,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天快亮了,咱们走吧。”
童子歌刚迈出一步,却又突然顿住,缓缓抬起头,目光望向太子,开口问道:
“太子.....殿下,我能去看看陛下吗?我.....”
太子并未反对,只是默默带着他走过几道墓道,边走边说:
“你是不相信你的陛下就这么死了,是吗?他这一生,堪称传奇,只是如今这样的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但这世间,又有谁能逃脱生死的宿命呢?说到底,这也是他自己种下的因果。”
二人来到皇帝的陵寝门口,只见石门紧闭,太子停下脚步站定,说道:
“皇陵内宫的大门一旦关上,便再也打不开了。”
童子歌似有话要说,太子却摇了摇头,继续道:
“我能容你假死,但大齐绝不会容忍荆州皇帝假死。
他遣散皇宫众人后,当着我、周将军以及几名太医军医的面,割腕而亡。
从收尸到送葬入陵,我们全程严密监视,他的棺材也已经下钉,你就算进去了,也见不到他了。”
童子歌沉默不语,久久凝视着那扇巨大的石门,随后转头看向太子,问道:
“宗...我朝陛下已死,为何殿下还要只身前来带我出去? 殿下应当知道我的身份,我的兄长差点杀了殿下....殿下为何还要兑现给一个已死之人的承诺?”
太子微微挑眉,说道:“公子的话好是刻薄,你的陛下跟我可不是这么说你的。”
他背着手,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接着说:
“你的陛下与我密会时讲,他知晓我在筹备什么,知道我心中痛恨何人,也清楚这些战争究竟是谁一手挑起的。
荆州和大齐之间的矛盾,早就该有个了结了。
当今的大齐君主,实乃国家之祸害,而我呢,回京之后手中实际兵权并不多。
他说,他有一支精锐部队,可凭令牌调动,他愿意把令牌交予我。
若我有需要,随时能来荆州召集兵马......他还说,篡位这事他极为熟悉,那些精锐将士对此也不陌生,他认为我会是个好君主,至少比我爹要强,杀了我爹,也算是为荆州报了仇。
不过,他把令牌给我的条件就是——来救你,为你谋一条生路。”
童子歌静静地听着,目光紧紧盯着太子,良久,长叹一口气,说道:
“陛下认定殿下是诚信之人,殿下也确实信守承诺。可.....若单从利益方面考量,来救我纯属多此一举,殿下莫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中?”
太子看着他的脸,突然温和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说:
“都不是,其实我答应下来,大半是因为私心。
我有一个...挚爱......
跟你有着差不多的经历,在你这个年纪时,遭遇比你还要凄惨些。
那时候我还年幼,没有能力去救他,让他受苦多年。
如今,我想...来救一救和他一样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