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个不停,夏明哲不敢接,但也得接。
他动作麻利的连上耳机,在电话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滑动接通,“喂,爸。”
对方还是熟悉的开场,“你别叫我爸,我没你这么个儿子。”
夏明哲哭笑不得,“您最近身体还好吗?”
对方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似乎鼻腔不通畅,声音有些发瓮,“你瞧瞧你干的这些事儿,我能好得了吗?”
夏明哲抠了抠眉毛,没说话。
他当然知道是什么事,但是不好开口。
老爷子在气头上,前阵子还染上流感住了院,听声儿现在都还没好彻底,他可不敢刺激他。
他不说话,对方自顾自的一顿输出,撒完气心里舒坦了才开始说正事,“我问你,姓孟的丫头说姜宁抄她的图,这事儿你最后怎么处理的?”
夏明哲满脸无奈,“君姨跟你说的吧?”
他就知道那小老太太要去过话。
对方嗓门一声比一声大,“你别管,我就问你怎么处理。”
这事儿没法细说,夏明哲只说重点,“姜宁辞职了。”
说完,他十分有前瞻性的摘下耳机。
果不其然,对面的吼声大到隔着耳机都能听清。
五分钟后,等耳机里的声音明显小了,夏明哲才重新戴回耳朵上。
“行了,都一把年纪了,怎么火气还这么大呢。”他径自出声打断。
也不管对方在说什么,横竖不过是骂他的话。
“你还知道我一把年纪了……你自己看看,我这个年纪的老家伙,谁不是儿孙满堂承欢膝下,动作快一点的,重孙子都抱上了,你再看看我?我好好一个孙女——”
“爸。”夏明哲沉声打断,提醒道:“咱俩当初可说好的。”
对方“哼”了一声,不满,但守诺。
夏明哲语气软下来,“她能力很强,我也很高兴她能来,只不过她运气不太好。”
惹谁不好,偏偏招惹上孟清月。
孟清月爷爷孟席东是圈子里举足轻重的泰斗,又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对唯一的孙女简直宠得没底线。
当初孟清月为了和蒋崇礼在一起,闹出多少荒唐事,孟席东一句责备没有,反而‘助纣为虐’,蒋家公司出问题,几近破产,天晓得孟席东在这中间做了多少手脚。
他不是不能给姜宁主持公道,只是这一时的公道,很可能会埋葬掉她的未来。
以孟席东的性子,谁敢攀咬他孙女抄袭,他能豁出老命去把人咬死。
大局之下,有时候退也是一种进,他只是选择了更稳妥更保险的方式。
只是这些话,他不能跟老爷子讲。
同样为了孙女,老爷子也豁得出去,只怕到时候会闹得无法收场。
对方刚稍微顺下一点的气又被一句话燎起来,“她运气最不好的地方,是摊上你这样一个爸。”
夏明哲没否认,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所以啊,辞职对她来说不见得是坏事,有实力的人,在哪里都能闯出一片天来。当然了,要是她还想来九品斋,等过两年,我亲自打电话邀请她。”
至少得让他先把孟清月给送走。
“拉倒吧,你别看那丫头柔柔弱弱一副好欺负的样子,骨子里要强着呢,她今天走出你九品斋,除非是碰到要命的事,否则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头。”
电话那边,夏雨田坐在油漆桶改装的碳炉旁,伸手摸了一下细网上的烤橘子,被烫得闪电般收回手。
屁股后挪,往椅背上一靠,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叹了口气,“我还寻思她这回去九品斋,你俩能多接触接触。”
夏明哲顿了几秒,说:“亲缘浅,没办法。”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父子俩就这么空举了两分钟。
夏雨田寻思着给姜宁去个电话,招呼都没打一声,直接就把电话挂断了。
夏明哲的视线从漆黑的手机屏幕上移开,随意落在车窗的某一个点上。
余光里,街边倒退的街景虚化成线条状的时光隧道,一眨眼,他仿佛又回到二十多年的某一天,护士急匆匆抱着小婴儿走出手术室的场景。
小小的软软的新生儿,用细细的哭声来向这个全新的世界打招呼。
而他的眼睛却始终盯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期待着跟爱人道一句辛苦。
“……夏总?夏总,您的电话。”
司机的声音将夏明哲从遥远的过去拉回来。
他迟钝的看向手里,正好看到没来得及接起的电话自动挂断。
是一个很重要的客户电话。
夏明哲马上拨回去,又恢复到平时理性睿智的模样。
另一边,姜宁刚进小区,就接到夏雨田打来的电话。
两人各怀心事,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如常寒暄着,突然,夏雨田问:“你在哪儿呢?好安静啊。”
姜宁在坦白和隐瞒之间犹豫了两秒。
“我辞职了。”
毕竟是老头儿托关系把她塞进九品斋的,她觉得还是如实交代比较好。
要是老头儿从别处得知她离开九品斋的消息,指不定要轰炸她多久呢。
夏雨田假装惊讶,“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辞了?”
姜宁含糊着回答,“就……待得不开心,不喜欢被管着,而且他们安排的那些活儿都太简单了,一点挑战都没有,来了三个月,毫无收获。”
其实也有收获。
比如明白了先德后艺只是空喊而无人践行的口号。
再比如,在价值面前,真相和公道都得靠边站。
好像都是负面的。
唯一的正面收获,应该就是陆骋了。
和夏雨田聊完,姜宁慢吞吞回到家里,喝口水喘匀了气,不等坐到沙发上,就迫不及待的拨通了陆骋的电话。
周扬正在跟陆骋汇报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工作安排,看到来电,他马上抬手打断,滑动接通。
“我要举报你,上班摸鱼。”
姜宁听到他的声音,不自觉的笑起来,“不好意思,本人现在是无业游民一个,你上哪儿举报我?”
陆骋听着话茬不对,示意周扬先出去,起身走到窗边,“怎么了?”
姜宁在这头瘪了瘪嘴,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情绪低落。
“没怎么,就是辞职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