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 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回家的路在不紧不慢的马蹄声中一点点缩短,若棋强颜欢笑,不时地回头逗着若琴,刻意的说些小时候开心的事,说着说着眼睛就模糊了,转头默默地抹掉泪水,妹妹这么年轻,却要早早的……
王缃云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可很快就扭过头用衣襟去擦眼睛,俩人都没提若琴的病,靠在马车上的若琴,一想到即将见到母亲,心里是充满了期待,自责,恐惧,悔恨,一时五味杂陈,最终还是没能经得起颠簸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马车踢踏踢踏的走着,靠在马车上睡过去的若琴,似乎在梦中又回到出嫁前的点点滴滴,那时一家人对她的娇惯,就是特别严厉的母亲,对她更是疼爱有加,只要她看上的,母亲想法满足她,对她更是寄予厚望。
睡梦中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任性,娇蛮,虚荣的她,这些年又做了什么……
终于上了岭,站在岭头的苗青山看见她们,快步跑了过来。
若棋揉着眼框说:“大,你咋还在这等。”
苗青山扶着车帮说:“草把饭都热了几回,也不见你们回来,等不及,我就出来看看。”
一路忐忑的若琴,还想着咋面对母亲,可那有母亲苗李氏的身影,她不由得泪眼婆娑的叫了声“大……”就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看着泪眼婆娑的侄女若琴,苗青山心里不觉一酸,转头用手揉着模糊的双眼……
到了豆腐坊外,迎上来的若草关切地说:“姐,到家了啥都不用担心,岭上寒气重,昨个专门把炕烧了遍,好让你躺着舒服些。”
若琴木然的点点头,
下了马车的若琴,却腿软得怎么也迈不过门槛,在若草的搀扶下进了屋,若琴看着专门为她收拾的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就连被褥也换成新的,捂着嘴硬是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回到家没多久,若琴的病情进一步恶化,出现看不清东西,发烧,关节疼,便血等并发症,并且还出现间歇性的昏迷,虽说王缃云已经学会的打针,可还是没能阻止身上疹子蔓延到脖子上,而且浑身还散发着恶臭,就连露在外面的手腕也是,精致的五官没了往昔的风采,稀疏的头发,干枯的像冬天槐树岭上的枯草一样,杂乱无章,一双明亮如宝石般的眼睛也暗然无光,那还有人的样子。
面对若琴的病情急剧恶化,无奈地王缃云只能用治疗黄水疮的土法,让丈夫青山捋了槐树叶,碾成粉,过了细面萝散在炕上,再买了香料,放在炕的四周以减少若琴散发出的恶臭味,再就熬些退烧消炎的药,精心的照顾着她,天天用开水把若琴换下来的衣服烫洗一遍,若棋每来来看一次难过一次,最后在王缃云和苗青山的催促下噙着泪离去。
若琴知道疹子上脸,小命就短这个道理,她安静的躺在炕上,等待着离开人世,不再奢求见母亲最后一面,唯一遗憾的是这辈子再也不能来还二娘她们的恩情。
她不想把这烂病传染给二娘,坚持一个人住,她给自己抹药,实在够不到的就把药散在褥子上,让二娘王缃云把端来的饭菜放下就出去,怕她发出的恶臭熏了二娘。
苗青山和若棋叔来想陪着她,也被她催促地红着眼离去,到了最后,若琴实在给自己抹不了药,也不给任何人说,她把药抹在身下的褥子上,再躺下去,她身下的疹子成片的破开,流出黄色的脓水,大片大片,身下的褥子已经粘在后背,每翻一次身,钻心的疼,她始终咬紧牙关,不发出一丝声音,怕二娘她们难过,就连香料也遮不住散发出的恶臭味,站在门外都能闻到,几人一商量,偷偷的给若琴买了棺材,寿衣,暗地里给若琴准备好身后的一切。
期间苗李氏倒是来过吊庄子两次,她知道女儿若琴就躺在屋内,心像刀搅般的她,很想去看看女儿若琴,可苗李氏始终没有去推开那扇房门,而是站在豆腐坊的场塄发呆,王缃云见状,告诉她趁若琴清醒还能说会话,拉她进屋去看若琴,可苗李氏摔开王缃云的手阴沉着脸说:“别给我提她,我没这个女儿。”说完拿块豆腐神情落寞地走了……
苗孝礼老俩口过来,看着躺在炕上散发出恶臭的若琴,伤心的流了不少泪,转身离去,佘满堂和杏花过来见了若琴的惨状,也是一阵难过,暗骂苗李氏的不近人情……
若棋见妹妹若琴昏迷的次数逐渐增多,丢下眼看要坐月子的媳妇杨兰,直接住在豆腐坊,为的就是陪着妹妹走完最后的时光,趁着她还清醒陪着她说说话,可没说几句已是满眼泪水,虚弱的若琴反倒平静地安慰着他,笑着说想吃口哥哥带回的糕点,若棋噙着泪给她喂完糕点,就被她催促着离开……
若书跟媳妇车娟专门送回来的药,说啥若琴也不让他们进屋,说自己这味道重,嫌熏了他们,若琴的病一天比一天重。
这天晚上王缃云照旧给若琴熬好药端了进来,清醒过来的若琴少有地没有推她出去,而是一脸平静对王缃云道:“二娘,我想跟你说说话,不然怕以后没机会了……”
王缃云心里咯噔一下,忙放下药碗颤声说道:琴,有啥话你说,二娘听着。”
若琴一脸遗憾地说道:“本来还想着能见我妈一面,哪怕她骂我几句都行,可她到底还是不认我这个女儿, 我不怨她,必定是我错了,是我让她在人前抬不起头,我愧对……”
噙着泪的王缃云忙打断了若琴的话:“琴,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妈心里咋能没你这个亲生女儿,来几次,只是拉不下脸……我这就叫她过来。”
若琴沉默了片刻说道:“算了,我妈的脾气我知道,我知道我伤她有多重。”
王缃云泪水不由的滚落下来颤声说道:“琴,不是你想的那样。”
若琴摇摇头说不说这个了,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下来,伸出手拉着王缃云的衣襟羞涩道:“二娘,我要是你的女儿多好啊,我能叫你一声妈?”
王缃云捋去若琴额头的乱发哽咽道:“琴,你一直都是娘的女儿……”
若琴凄然一笑道:“妈,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做你的……亲生的女儿……。”
王缃云颤声道:“琴,娘的乖女儿……”
若琴脸依偎着王缃云的衣襟,一脸幸福道:“妈,这辈子没法还你的恩情,下辈子吧…………”
说完若琴满足地闭上眼,再次昏迷过去,满脸泪水的王缃云对门外的丈夫青山颤声喊道:“他大快来,琴怕是不行了……”
坐在豆腐坊门口闷头抽烟的苗青山尽管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慌乱中顾不上掉到地上的烟锅,失声对豆腐坊喊:“六哥,快去邓家镇叫棋回来。”
等若棋从邓家镇回来,已是后半夜,扑进门见若琴穿着寿衣,安静地躺在炕上,僵硬的躯体完全没了温度,脖子的疹子都破了,黄色的脓汁从脖跟渗了出来,身旁撒了一层芳香化浊,避垢除瘟的苍术、白芷、川穹、霍香,艾叶、豆蔻……之类的中草药遮挡着散发出的阵阵恶臭,王缃云坐在炕上流着泪小心地在给她擦脖子上涔出来的脓水。
苗青山蹲在炕沿一锅接一锅地抽着烟,哽咽道:“你回来的路上,琴就不行了……”
若棋失声叫道:“琴……”一屁股坐在地上……
若棋哭着小心翼翼的给妹妹若琴盖上被子,出了屋,安顿她的后事。
若琴走的时候,苗李氏正坐在东厦房纺线,心一颤,线断了,接了线再摇纺车,又断了,心烦意乱的她吹了灯,躺在炕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泪水不觉流了下来……
若棋回来,在厦房外哭着说琴没了。
任凭若棋再怎么哀求,泪流满面的她隔着窗户说:“没了就没了,你咋呼啥,该干啥干啥去。”
听到若琴没了,苗孝礼老俩口颤颤巍巍的从后院出来,要到豆腐坊来见若琴最后一面。
站在厦房外的若棋哽咽道:“那是你的亲生女儿,我的亲妹子。”
“我没这个女儿。”苗李氏冰冷的说道。
悲痛欲绝的若棋只好扶着苗孝礼老俩口出门而去。
谁也不知道,苗李氏泪流满面看着漆黑的窗外哀嚎道:“琴啊,不是娘狠心,你也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娘咋能不心疼,如今连你哥也埋怨我,可你们谁知道娘的难肠,娘守了这么多年的清誉,那能让人说三道四……”
考虑到若琴的情况,青山他们也没搭灵堂,就算搭了灵堂,也没人守灵,只能叫人来入殓,尽管王缃云撒了芳香化浊,除垢避瘟的草药,可根本遮不住恶臭味,没办法,王缃云让丈夫苗青山拿来几瓶酒洒在炕上,若棋把准备的新褥子在棺材里铺好,帮忙的人才把若琴放了进去,把锅底灰,箩过,包成十多个灰包固定住若琴的身子,然后用棉花垫好,算是入了殓……
老泪纵横的苗孝礼老两口远远的看着,盖上棺材盖。
按照习俗,若琴是嫁出去的人,无论死在那里,都不能进苗家的祖坟,青山叔侄只得请人在村外向阳的缓坡处挖了墓,算是把若琴埋葬了,看着若琴孤零零的坟头,王缃云流着泪对若棋说道:“回头栽几棵树,琴也不孤单。”
因为送埋若琴,老宅只剩下苗李氏一人在屋,她窝在厦房哭了整整两天,在三天后埋葬若琴时,她很早爬起来坐在炕上默默地为女儿送行……
王缃云一口气说完若琴的事,疲倦的闭上眼,嘟囔了句:你不知道,你琴姐走的时候有多可怜,多凄惨……说着说着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一旁听得满脸泪水的若画不忍叫醒母亲,吹灭油灯,躺在炕上,她是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大姐若琴竟然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拉着母亲的手在呢喃道:“回头我去琴姐坟前看看,给她烧几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