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姜家人同意,佘占奎忙打发忠义回去,张罗请人在祖坟给姜燕挖墓。
得知姜家同意把女儿埋佘家祖坟里,仁义心里更是难受,可跪在灵堂前的他,始终没勇气去揭开盖在姜燕身上的那块布,看一眼那个苦等他十年无果,而绝望离开人世的姑娘,他赎罪般地守在灵堂前,为他的过错赎罪……
本来计划在家只待两天的他们,不得不留下来,等三天后送埋了姜燕再走,这三天里,仁义一直守在姜燕的灵堂前,王缃云在家陪着若画,担心她再做出啥傻事来,青山父子三悄然去帮着忠义张罗着给姜燕挖墓……
埋葬了姜燕,几人急匆匆返回省城。
虽然苗李氏没法叫她去三李村李家转一圈,可苗李氏明白姜燕的死,整个槐树岭谁不知道若画现在是新政府的人,而且还在省城当官,更别说当了邓家镇镇长的佘满堂是自己的亲家,以后欺负娘家的人肯定会有所顾虑。
若画他们走后,苗李氏考虑再三,还是听从了若画的建议,把苗家的土地上缴给村里。
在做出这个决定时,苗李氏把自己关在屋内,爬在炕上哭了整整一天一夜,谁愿意把自家辛辛苦苦置办的土地平白无故的送人,自古都是没地种的人,要么租别人家的地种,要么熬长工,来养活自己的婆娘娃,这是千百年没变的规矩,咋到了若画她们的新政府里,啥都变了样……想起以后苗家要是生活过不下去,还得让若画来帮……
可哭归哭,哭够了,第二天苗李氏打开门,把地契递给若棋,抬起一双哭得红肿的眼有气无力地说道:“当着你爷你婆的面,也别让画知道,姜家的事够让她闹心的,你看着该咋上缴就咋上缴吧……”
“妈……”
坐在椅子上的苗李氏坐抽泣道:“我想不通归我想不通,让我慢慢来想,如今这世道变了,你按画说地去把这事办好……”
若画和仁义俩人带着满腔的愧疚回到省城,此时他们所在的部队早已追击向西逃窜的反动残余势力,若画和仁义本该留在省城,可他们无法面对姜燕的离去,内心充满了愧疚、无地自容的他们,只想逃得越远越好,远离槐树林的人和事,逃到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坚决要求追随大部队的脚步西进,为此专门找到董志坚,董志坚拗不过他们,只好答应俩人的请求,同意他们追随西进的部队,而凌云和诗音则留在省城。
他们这一走,从炎热的夏,走过果实累累的秋,更是走过皑皑白雪的冬,走进春暖花开,这一路怀有身孕的若画始终咬牙坚持,由于长途跋涉的颠簸,导致苗若画没能保住肚子里的孩子而小产,他们才不得不停了下来,仁义看着脸色苍白的若画躺在病床上,抚着她的头发,无比奎疚道:“都怪我……。”
自从他们离开家,彼此默契地避开家的话题,这是丈夫佘仁义第一次说出内疚的话,苗若画凄然一笑说:“不怪你,这是我们欠她的……”
“我托人在附近买了只鸡,熬了鸡汤,你喝点……”佘仁义说完抬起手,小心的打饭盒,递给若画,他凄然站起来,出了病房门。
端着鸡汤的苗若画知道丈夫佘仁义不想让她看见他难受的样子,而若画又何尝不是呢。
苗若画在病床上休养了一个星期后,夫妻俩又一次上了路,他们一路穿过贫瘠的甘省,穿过茫茫沙漠戈壁,克服严寒酷暑,跋涉数千里,最后到了祖国的最西北,在素有塞外江南之称的固勒扎停了下来,在那里夫妻俩才得知自己的部队在一个叫巩乃斯的地方,他们赶了过去,留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
他们这一走又是十年,这十年间,除了给姜家和苗佘俩家汇钱,来弥补他们的孽债,却从不告知家人她们的情况……
……
看着在坟前黯然神伤二人,诗音叹了口气,拉着若画的胳膊轻声说道:“回吧,这么多年没你们的消息,缃云姨还等着你……”
满脸泪痕的若画回过神来“嗯”了声,默然跟着诗音离开坟茔
一直守在一旁的若书看着仁义那空着的左衣袖一脸悲伤的问道:“哥,你这胳膊……?”
仁义咧嘴不在乎地说:“小事,都好多年了,不提这个,咱回。”
“小事,在你眼里啥事大事,你要有个闪失,让画跟娃咋办,这大的人了,咋不知道照顾好自己。”若书一脸恼怒地责怪道。
面对若书的责怪,佘仁义没有反驳,而是摆摆手加快了脚步,诗音无奈的对着若书摇摇头说:“他就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别问了,看他一会咋给一家人交代。”
进了苗家老宅门外搭的席棚,跟所有人一一打了招呼,才进了苗家,屋内厅房的几人死死地盯看着仁义那只空袖管,就连坐着佘占奎和董志强不觉双双站起来,,不等仁义坐下,佘占奎就一把拉住仁义那个空衣袖,失声问道:“仁义你的胳膊……?”
“嘿嘿.......爷,这事回头再说。”
“没外人,现在就说清楚,到底咋回事。”佘占奎胡须抖个不停地说道。
大家全都看着,仁义苦笑着说:“没啥大事,干革命没了。”
佘满堂一脸疑重问:“是不是五二年冬的事?”
仁义讶然问道:“你咋知道是五二年的事。”
看着大家焦急的眼神,若画见状,知道不说不行,看了眼丈夫仁义,才抽泣着告诉大家。
原来夫妻俩归队没多久,时任侦查连长的仁义,接到团部命令,他们侦查连务必尽快查明多年来盘踞在当地的一股作恶多端的土匪,接到命令的佘仁义立即展开行动,尽管是寒冷的冰天雪,他还是亲自带着两个经验丰富的老兵,根据蛛丝马迹,终于在一个山沟里发现了土匪的老巢,为了不惊动土匪。
仁义决定自己潜伏下来监视土匪,命令随他而来的那两个老兵回去调遣大部队来,他独自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硬是爬了整整一夜,直到大部队赶到,他抬起冻僵的胳膊指着前方的土匪窝说了句“全在里面”后就再也坚持不住地晕了过去。
及时赶来的大部队全歼了那股盘踞多年为害牧民的土匪,等把他送到连队卫生院,人是救醒来了,可发现之前因受过伤的左胳膊没了任何知觉,即便送到军区医院也没能保住那条胳膊。
“当时姜家收到一笔数额挺大的汇款,知道是你汇的,来还给我,我让他们留着用,那会就觉得不对,写信询问你们情况,可你们连封信也不回。”满堂动容道。
“难怪你婆爷他们没了,根据你们汇款单的地址发电报,你们没有一点音讯……”苗青山一脸恍然地说道。
苗若画揉着发红的眼睛抽泣道:“当时他的情况非常严重,手术前,只给我交代一句话,千万不要让家里知道,害怕大家担心,在医院住了大半年,才……”
不等若画说完,仁义抢先说道“别怪画,是我不让说。”
董志强一脸沧桑的说:“傻小子,拿命换来的钱全给姜家,这做得好,做得有情有义。”
“唉.......难得你俩人一片苦心.....”苗青山摇着头一脸的怜惜说道。
“这些年你跟画除了给三家汇钱,从不给家里说你们的情况,不知道大家有多担心你俩,你说你要有个啥闪失,让你俩娘咋办。”佘满堂痛心的说道。
“我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们跟前,就是怕大家担心,故意不让画说。”仁义
“你这瓜娃,好歹也让人家里知道你们的情况,我接到县上有你立功的嘉奖通知,我还以为你……那个嘉奖通知一直被我压在抽屉里,愣是没敢给你娘他们说,后来又陆续收到你们的汇款,才放心下来。”满堂眼眶湿润的说。
不想让大家再纠结这个话题,仁义说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不说这个了,我跟画先去看看娘。”
“唉,这些年你娘没有一天不想着你们,你娘的病多少也是想你们想的,要是看见你们,说不定会好起来。”满堂说完,推俩人进屋。
若画疑惑地看了看大家,她记得走的时候,娘就在豆腐坊那住着吗,怎么又搬回来了。
“你大妈瘫在炕上,为了照顾你大妈,我跟你娘就搬回来了。”青山磕着烟锅说。
厦房里,杏花正盘腿坐在王缃云跟前,低声地对王缃云诉说着什么。
杏花抬头见若画和仁义他们进了厦房,激动地对王缃云说:“妹子快看,画跟仁义回来了。”
王缃云深陷的眼睛立马有了精神,抓着杏花的手颤声问道:“画……是你们吗?”
在若画的记忆里,梦里娘依旧还是最初的模样,陪着父亲把那个破烂不堪的家,艰难的撑了起来,硬是一步步把豆腐坊做成了为名扬省城的作坊,可又有谁知道娘受了多大的委屈艰难……娘还是她们姊妹三人的启蒙老师,不光培养了她们坚韧善良的性格,更是为她们兄妹成为医生而打下坚实基础……
如今看见瘦如材骨的娘,这一刻,这么多年来的思念、委屈、愧疚,自责,犹如洪水泛滥起来,想要说句安慰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若画扑过去把娘的手抵在自己的脸上眼泪掉线般地哭道:“娘,是我,我跟仁义,我们回来了……”
仁义泪流满面的叫了声“娘……”
诗音和凌云轻声叫道:“姨……”
王缃云用那皮包骨的手触动着若画的脸颊,眼角流下心酸的泪水,看着几人虚弱的说道:“你们回来了……好……好……”
杏花用衣襟擦着泪水说道:“这些年,就盼着你们回来,你娘拉着我不知道在岭头看了多少回……”
“娘,我也想你们,可我……”若画难受的再也说不下去……
若画和仁义是真的想家,想槐树岭的每一个亲人,无论当初发生了什么,无论有多大的愧疚,亲人终究是她们割舍不下的牵挂……
“唉,这都是些啥命。”青山转过头揉着眼睛嘟囔道。
看着因为激动而又昏睡过去的王缃云,杏花拉着若画轻声说道:“让你娘歇着,到厅房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