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长,还有柳前辈,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们。”
切原低垂着头不敢去看前辈们的表情,他感觉心里很焦灼,愧疚、自责、恐慌,无数的负面情绪几乎要把他淹没。
他很唾弃想把改变未来的重担交托给前辈们的自己,但是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他真的很害怕,他很怕所有的事情还是会再重演一遍。
站在切原面前的幸村和柳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有询问的意思,但显然两人都不清楚切原想说的是什么。
幸村有些心疼的抱住切原,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没关系的赤也,后辈遇到了不能解决的难题,这个时候不就是要让前辈来救场的吗?”
虽然幸村还不知道切原想说什么,但还是要先宽慰一下后辈的心,免得现在这个心思有些敏感的后辈又陷入内耗里。
幸村也是下午才从柳那里得知了上一世在他离开之后发生的所有的事,他此时的心情也很乱,他甚至有一种是他把切原推向那个未来的感觉。
是因为他总是执着于第一,才让切原认为没拿回冠军是对不起他。
也是因为当初他们的无知,纵容了切原滥用恶魔化,才导致他的职业生涯被提前消耗,才让切原只能一次次的在赛场和医院来回的跑。
切原想把冠军拿给部长,拼尽全力断送未来,却因为越前龙马的粉丝不认可这个结果,制造了后续一系列的悲剧。
幸村想,是他害了切原吗?
“你不必自责,你没有任何错。”柳看着幸村陷入内疚的情绪里,他叹了口气,“而且精市,如果赤也知道你把那些错都怪在自己身上,他会怎么样?”
他会更加愧疚——
他们都互相心系着对方,所以切原会愧疚没把冠军带给幸村,幸村也会自责没能保护好切原。
但他们都没有错。
幸村想去找切原,在去一年级d组的路上,就看到了切原。
切原也是要去找他们的,旁边还有一个被拜托帮忙带路的二年级学姐。
切原担心他要说的时候会有“东西”阻碍,所以他采取了一个迂回的方式。
“部长,去你的画室吧,我想说的事情在一个故事里,你能帮我画下来吗?”
幸村擅长彩画和素描,切原只是让他用简笔线条画出一些他描述的人物和场景而已,难不到他。
“这是一个关于打网球的故事。”
切原把以前有栖澪跟他说过的原着的故事讲了出来,只模糊了人名和学校的名字。
但那些在上一世发生过的事情都是他们真实经历过的,他知道前辈们能听明白。
“一个在美国长大的网球少年,在要上国一的时候被他父亲接回了霓虹,他的父亲曾经是差一步大满贯的职业选手,在霓虹这个网球荒漠里,他的父亲就是网球界的天。”
幸村画着人物线条的手顿住了,柳扭过头和幸村对了下视线,这个故事才开了个头,但他们已经知道切原是在说什么了。
只是切原为什么突然要说越前父子的故事?
“他被安排去他父亲以前的学校入学,那里的网球部没落很久了,规矩很死,但他们的教练似乎就是在等他的到来。”
“他一入学,原本的一些硬性规定,都不再是规定了。”
“那个网球部就是这个故事里的主角团,而那个少年就是唯一的主角。”
什么样的故事才能吸引更多的人去看?弱者逆袭的故事自然最容易让人热血沸腾了。
可是在对手实力差距那么大的情况下,要怎么更“合理”的让主角团赢的漂亮?
那就安排各种因果。
一次惨败就能让对手铭刻于心的白月光设定,甚至这个白月光的魅力能让人忘却自己的责任。
比赛上遇到了曾经不告而别的友人,可以因为对过去的愧疚放弃取胜。
但是在这个故事里,帮助对手的行为被无限美化,因为主角必须靠“实力”取胜,而不是被“让”出来的胜利。
所以,给主角团提供服务变成了值得称颂的“弃暗投明”的行为。
“因为刻画的对手有些太强了,作者就安排对手里最强的那个人,生了重病。”
“赤也。”幸村放下了画笔,他抬起头直视后辈的眼睛,“你到底,是想告诉我们什么?”
心底里有个过于荒唐的猜测,但是幸村不敢去证实。
切原看着幸村眼底的微颤,又看向柳紧握起来的手。
“在柳前辈回来的那天,我突然高烧不退,是因为我的动作被注意到了,那次高烧是惩罚。”
切原的声音很平静,却好像又带着一丝无力。
听到“惩罚”时,幸村突然感觉五雷轰顶一般,他想起了那道雷鸣声里传达出来的话。
这就是你私自逃离的惩罚——
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那个异象,他心底里其实早有一些猜测,但他不敢深入去想,也不敢去找证据证实。
因为如果那些猜想都是真实的话,那他一直以来经历的那些事,遇到的那些人,包括他自己,都算什么?
像个笑话!
幸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父亲依旧不在,母亲在准备晚饭,铃子在写作业。
羚子看到幸村时露出了笑容,她刚想出声却又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
幸村连忙上去轻拍妹妹的背,触手的后背单薄到好似只有那坚硬的骨头。
三月份的天已经不算冷了,但是羚子还是不能吹太多的风,她的体弱是从母胎里带出来的,只能调养不能根治。
羚子这样的身体,是否也是被执笔人随手带过的背景呢?
父亲的忙碌,母亲愁苦,是否也是被拟订的程序呢?
他和他的家人,都是真实的吗?
幸村忽然抱紧了羚子,那力道让羚子有些不适,但她感受到了幸村突然涌出的情绪。
茫然、害怕、恐慌。
“哥哥?”
*
“莲二,你还记得贞治那孩子吗?”
柳家,一家人正在吃晚饭,他们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晚餐时也是想到什么就聊什么。
但是话题经常性的会蹦到那个人的身上。
柳从来没有往那个不切实际的地方联想过,但事实上,他们家和乾贞治家并不算世交,只是曾经的邻居。
而在东京的时候,父母早有搬迁的想法,只是工作一直没能调开。
他们住的那片小区是普通的隔间小楼,邻里的关系只能算一般,因为两家的大人都忙于工作,建交完全是两个孩子建立的。
所以在搬家的时候,父母是没有考虑过孩子是否有舍不得的情况的。
之前为什么没有觉得不对呢?
“为什么妈妈总是提到我在东京认识的人呢?”柳语调很平静,他抓着筷子的手却蹦出了青筋。
“欸?只是觉得你跟那个孩子很要好的样子,你应该很想他吧?”母亲没觉得奇怪,她只是随口一问。
可是妈妈,你应该没怎么接触过乾贞治的才对。
柳的妈妈很忙,她并不是家庭主妇,而是一名知名律师。在男女比例失调的律师行业里,她甚至比很多男律师更知名,更受民众信赖。
柳后来会选择律师行业,也有受母亲的影响,而母亲在律师界的人脉也让他的前路很顺畅。
“要是想以前的朋友,也可以通通电话什么的啊。”父亲也如是说。
柳的爸爸和朋友创业,开着一家小型规模的会计公司。
“莲二如果真跟哪个人关系好的话,应该会一直关注着对方的吧?”姐姐突然插了这么一句。
柳的姐姐现在也在立海大上学,是高三生。
柳看向面前的家人,突然感觉很陌生,一种恐慌的情绪从心底迅速蔓延到全身。
手不自觉的有些颤抖。
他的家人,宛如真人游戏里被设定好台词的npc一样。
这个世界是被执笔者创造出来的,主角一开始就被拟定好了,而和主角团里的人牵扯因果羁绊的角色,就是被定好了要给主角团送经验的重要配角。
柳开始想,他为什么会因为家庭缘故的分别,就对乾贞治产生那么大的愧疚感呢?
一开始组成双打,是双方都有意愿,而且那时候的他们年纪太小,体力跟不上,一个人是打不完一整场比赛的。
得知要搬家前,他已经考虑过上国中后不会再打双打,他想把亚玖斗哥哥教给他的数据网球发扬光大,就不能只在双打里游走。
所以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想法就突然变成了,单打能让乾贞治走得更远?而自己的存在只会让乾贞治更依赖他,从而停滞不前?
可能也的确这样想过,但热爱数据网球的他,不可能把最初想让所有人都认识数据网球的想法给替代掉的。
来到神奈川后,家里人时不时会谈论到乾贞治的话题,像是在时刻提醒着他,他和乾贞治很要好。
而他离开乾贞治,是对不起他。
耳边的声音有时候真的可以改变人的想法,特别是家里人的声音。
柳在网球部里看到幸村和真田时,他会想起乾贞治,他每次在比赛上和前辈组成临时双打时,也会想起乾贞治。
乾贞治像个无孔不入的病毒程序。
柳的心里突然产生了极大的排斥感,对乾贞治的,对说出那些话的家人,对身边所有熟悉的事物。
“我出去一趟。”
即便心里面是排山倒海的巨浪,柳还是稳住语气对家人道明了话语。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母亲看了看外面已经黑了的天,她说道,“要是不急就明天再去吧?”
“还是有些急的,晚上不用给我留门,我拿了钥匙。”柳边说着边穿好了鞋,“我去一趟东京。”
霓虹的晚班电车大多会开到凌晨两点,神奈川到东京的线路最迟停运时间是到凌晨一点,而从神奈川乘坐电车到东京的时长是1~1.5个小时。
现在是晚上八点,时间完全够用。
他需要去确认一件事情。
东京,日之出町。
青春台附近的小区有序又显得有些拥挤,这里算是老旧小区,住在这里的家庭基本都处在中下阶级。
乾贞治的家是个三层的小楼,门牌上写着一家人的名字。
一家九口人人,祖父祖母健在,乾父和乾母,长兄、次兄,长姐、次姐,然后才是乾贞治。
作为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乾贞治还是很受宠的,其中就体现在,他找各种虫子捣鼓那些蔬菜汁配方,把半成品放家里的冰箱,祖父不小心拿出一瓶,结果喝进了医院,他也就被批评了一顿。
接下来还是继续捣鼓,继续随手放冰箱,继续随机挑选受害者。
但是乾贞治想弄个房间做实验室就遭到了围殴,家里人口多,房间都不够用,因为这件事他的房间险些遭充公。
“你这么蠢到底是随了谁?”乾母正在教训今天试图把那黑漆漆的蔬菜汁搬上饭桌的小儿子,手指十分用劲地一点一点他的额头,“你要是能有柳君的半点乖巧,我都要谢天谢地了!”
柳小时候就住在隔壁,父母又很忙,他就经常跟乾贞治去他家里做客,乾母对那个漂亮乖巧的孩子印象很深。
一开始还以为是女孩子呢。
乾贞治的房间里除了蔬菜汁就是柳的照片和这两年立海大的各种报刊,他自己的网球用品都只堆在房间的一个小角落里。
乾母有时候觉得这个儿子有成为变I态的趋势,不然为什么总收集一个人的资料,还是个男孩子。
虽然是以前的邻居,但这行为不得不让人多想。
但是孩子之间的交往她从来不多干涉。
“嗯?”
乾母突然看到窗外院门那里站着个身影,她刚想细看一下,那个人就转身离开了。
“老公,院门没关啊?刚才外面好像有个人?”
乾母扭头想让乾父去看看,乾贞治却好像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一样,他转过头看向窗外,隔着玻璃的夜色下只看到有个模糊不清的影子走过门口。
院门因为被推开又合上,此时正晃荡着。
不知为何,明明没有看到人,但是乾贞治就是有种直觉,那个人好像是莲二!
乾贞治跑了出去,推开半开的院门,外面的一条小路都有路灯垂挂,而正好他们家门口的路灯坏了。
没有人,连影子也没有。
青春台电车站,柳走进车站时,开往神奈川的车次刚好来了。
他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很旧的护腕,随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抬脚就上了电车。
回到神奈川后,柳没有直接回家,他沿着神奈川的海岸线,往立海大附属国中部走去。
“精市,你要去哪里?”
幸村宅,幸村夫人看着原本已经洗漱好回房的儿子,突然就去玄关处穿了鞋子,身上也换了衣服。
幸村握住门把手的手顿住了,他停在那里微垂着头,过了一会儿,他回过头露出了和以往一样的微笑:“我稍微出去一下,妈妈先睡吧,我很快就回来了。”
幸村走在无人的小道上,有些漫无目的模样,昏黄的路灯忽闪忽闪的,像是等会儿就会熄灭的样子。
原本幸村从彭格列那里回来后,他以为自己的承受能力已经变得很强大了。特别是面对那些说不清的力量时,应该不会再惊讶了才对。
但是在从柳那里得知了切原的经历,又从切原那里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真相”的时候,他还是感受到了近乎是窒息的痛苦。
那种不愿接受事实,却又万分相信的清醒的痛苦。
所以——
赤也,你在听到那个“真相”的时候,也很害怕吧?
害怕自己在乎的人都是虚假的,害怕没法改变那被指定的未来,害怕自己做的所有努力,终究敌不过那掌控世界走向的力量。
不知不觉间就站到了立海大国中部的校门口,夜色下被吹落的樱花宛如一场盛大的樱花雨。
幸村抬起手接住了一朵飘落的樱花,粉白色的单瓣樱花,是樱花最美的形态。
手心的触感很轻,却是真实的。
花是真实的花,他也是真实的人。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幸村知道在这个时候会来这里的人是谁。
他勾起嘴角露出了笑容,回过身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的高个子少年。
“你来了,莲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