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衍帝在众人山呼万岁的声音中走到上首坐下,皇后谢书意坐在他左侧,云妃坐在略比皇后低一些的右下侧。
还有一人,格外打眼。乌纱烟墩帽下是张肤色冷白、五官深邃的脸,一身绯红团花麒麟袍,镶金革带扣在腰间,彪腹狼腰却又秾艳昳丽。此刻正腰挎横刀,站在离泓衍帝不远不近的一侧。
想来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崔姓宦官了,如此容貌,难怪能得公主青眼有加。
而后在丝竹管乐之声中开宴,不远处的水榭里舞姬翩翩起舞,近前自有美貌宫婢奉上美酒佳肴,看得一众初入官场的新科进士们眼花缭乱,原来这就是做官的好处。
泓衍帝也是兴致勃勃,照旧让众进士以琼林宴为题作诗。
众人自是尽力而为之,毕竟能在陛下跟前露脸,机会难得,他们中的很多人不日便要前往外放地方,走马上任了。
宴席过半,饶是喝得淡酒,萧月卿也还是觉得有些酒意上头,吩咐倚梅画竹扶她到别处走走。
不多时就寻到一处甚合心意的小榭,三面临水,安静清幽。
萧月卿让倚梅画竹在外头守着,她下巴枕着手臂,倚在廊下美人靠上,阵阵凉风送来不知名的花香,远处隐约传来丝竹之声,一切都叫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于是萧月卿站摇摇晃晃起来,想到一旁的榻上眯一会儿,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脚下忽然一软,而后就被来人一把扶住了。
“殿下小心些。”萧月卿被崔阑箍着腰揽在怀里。
萧月卿抬头看他,一贯清明的凤眸里,此刻仿佛蒙了一层薄雾,带着几分懵懂,十分诱人。
崔阑粗粝的拇指按揉在公主殿下娇艳欲滴的唇瓣上,再也忍不住的低头吻上去,如娇嫩甜美的花瓣,任君采撷。
因为缺氧,萧月卿唇齿间溢出小声哼唧的鼻音,整个人也软倒在崔阑怀里,一副全身心信赖的模样。
殿下真可爱。
崔阑犬齿忍不住轻轻碾过那粒小巧唇珠,带着薄茧的手指抚过公主因他而沾上情欲颜色的面颊。
两人深深交换了一个吻,崔阑再抬头时,远处那抹月白身影已不见了踪迹。
哼,这回总该死心了吧。
一通闹腾下来,萧月卿酒意散了大半,但依旧软绵绵的靠在崔阑肩窝里不想动弹。
“殿下可是累了?微臣叫他们备软轿来送殿下回府?”崔阑低声问。
“嗯,回去吧。”萧月卿点头。
筵席之上,卢昶看着不知从何处归来的云霁,莫名其妙就开始自斟自饮,一副借酒浇愁的样子。转念想到方才一前一后离席的长公主和崔内官,心中仿佛有了答案。
唉,自古多情空余恨,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卢昶能做的,也只有拎过自己面前的酒壶,陪他同饮。
待到琼林宴散席,已过酉时,泓衍帝今日高兴,看着青年才俊们,仿佛自己也年轻了几岁,席间便多饮了几杯,此刻正歪在御辇上闭目养神。
青砖铺就的宫道两侧是高高的宫墙,专司轿辇的内侍宫人抬着御辇稳稳当当朝前走。
不知从哪来了只黑乎乎的狮子猫,两个幽绿的眼珠子,“呜喵”一声从高墙琉璃瓦檐上朝泓衍帝跃过去。
众人只瞧见一团黑影突然扑了过来,抬辇的宫人倒不敢松手卸力摔了陛下,只是泓衍帝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猛得闪身躲避,眼看就要从辇上摔下来。
“陛下当心呐!”汪昱扭着肥胖身子就要上去扶人。
只见一人闪身上前以肩顶住御辇,堪堪维持住平衡,待泓衍帝稳住之后,又快速拔刀追上去,将那黑猫戳了个对穿。
而后才返回泓衍帝跟前,抱拳下跪道,“微臣护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泓衍帝眯眼瞧了瞧,见这人身穿黑色云纹曳撒,腰间佩着横刀,问道,“你是西苑的人?”
“回禀陛下,微臣西苑郑英,奉崔内官之命,护卫陛下。”
泓衍帝这才想起来,先前崔阑在筵席上寻了个空档同他说,户部尚书王敬最近似乎同长公主走得有些近,正巧就在公主查田氏父女的案子之后,不知其中是否与江州私盐一事有关。泓衍帝听了,当即让他再去查。
“嗯,是个机敏的,难怪崔阑指了你来,身手不错。”泓衍帝看了眼郑英道,“日后崔阑外出办差,就由你在朕身边护卫吧。”
“是,微臣领旨。”郑英叩首谢恩,心道大人真是厉害,不过略施小计,就帮自己在陛下跟前露了脸。
其实崔阑安排这一出,一是为了让泓衍帝觉得有了郑英,自己也并非是不可替代的,不必时时在御前伺候,也可分出时间去做别的事;二是将王敬试图搭上公主这事抖落出来,查处私盐一事背后涉及银钱数额巨大,泓衍帝最是多疑,就算是自己亲女儿也不会尽信,更怕有人中饱私囊。
这样一来,待公主南下时,他必派出可信之人跟随前往,届时或可让自己跟去。
晚些时候,崔阑回宫,到乾明宫向泓衍帝复命,说最近王敬确实同公主私下见过面,不过再多的就打探不到了,公主似是对自己有所防备。
泓衍帝一听,顿时不高兴了,心道华鸾不是喜欢你这副好皮相吗?先前为你都来跟朕闹了多少回了。
不行,连户部尚书都开始动作了,这一级一级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官员都参与其中。如若江州真有官商勾结贩卖私盐,那查处出来的银子绝对不少,可不能落到别人口袋里去,朕的陵寝还等着花用呢。
既然如此,到时派你一同南下,替朕做个监官,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不过泓衍帝也没立刻下旨,他想着待到萧月卿动身南下时,他再亮出崔阑这张底牌,也能给萧月卿个措手不及。
殊不知,他的这番盘算,早就在崔阑的算计之中。
崔阑见泓衍帝半晌没有说话,自问还是有几分摸得准帝王心思,见眼下离自己的目的又近一步,心情颇好。
而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行礼跪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