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
九门提督面色憔悴,在皇城御道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
他铿锵有力道:
“微臣王子腾不慎失德,愧对社稷,负于皇恩,恳请降罪。”
一石激起千层浪!
衮衮诸公闻讯赶来,各司衙门立刻放下案牍,涌向皇城御道。
群臣面面相觑,京营掌舵者主动向社稷伏罪?
沉寂了一刻钟,在众官毕恭毕敬的目光下,一辆尊贵辇车缓缓驶来。
正是太上皇!
“何罪之有?”太上皇语气愤怒。
王子腾闭上眼睛,跪伏在地,一言不发。
在他身后,一个膀大腰圆的勋贵疾步向前,扑通跪倒。
正是王子腾的绝对心腹,修武伯宋雄!
迎着一道道尖锐的目光,宋雄蠕动嘴唇,颤声说:
“几年前,提督大人悉心整顿京营,清查贪腐亏空,却查到了微臣头上,微臣猪油蒙了心窍,前后三年总共贪墨四十万两银子。”
“罪臣跪在提督大人面前哀声求饶,念及往日情谊,提督大人心软了,不仅包庇罪臣,还亲自去信给前北凉总督尉渊,索要四十万两现银的巨款,以填补京营亏空。”
“为了罪臣,提督大人犯下包庇之罪,索贿之罪!弄权擅事之罪!”
说完重重磕头,面门血肉模糊。
刹那间,皇城一片死寂,气氛僵硬如铁。
太上皇脸色冰冷,双目迸射出熊熊怒火,厉吼道:
“该诛!!”
王子腾低下头颅,胸膛积郁着滔天怨恨,以及难以言喻的耻辱。
可他必须这样做!
尉渊被处决,自己被抓了把柄,小畜生要置自己于死地。
罪证摆在那里,就像一柄利刃,躲是永远躲不过去的!
逃避无用,必须直面。
太上皇声色俱厉道:
“贪墨军饷,在京营胡作非为,罪大恶极!”
“来人,把宋雄押进诏狱,立刻处死!”
几个金吾卫强行拉拽宋雄。
宋雄面如死灰,没有哀嚎,更没有挣扎。
太上皇答应过了,只要一力承担罪过,死后革除爵位,保全宋家上百口人丁。
提督大人承诺过,保证宋家的富贵。
王子腾仰头看着辇车,声泪俱下道:
“为了包庇宋雄,臣亲自撰写五封索贿信,还利用自身权力替尉渊办事。”
“臣咎其难辞,伏乞圣怜。”
太上皇脸庞笼罩着阴郁,盯了他许久,既失望又愤怒道:
“你也是社稷功臣,你在京营统率位置上的这几年,没生出什么乱子,孤原本都想向皇帝推举你为九省统制,如今竟然犯下这样的罪过!”
“九省统制想都不要再想,再敢违纪乱法,革除京营提督官职!!”
王子腾面露愧疚,久久无言。
群臣面无表情,在场众人谁不是老狐狸?轻易就能看穿这是一场戏。
没有太上皇的承诺,王子腾哪敢当众承认罪行。
修武伯宋雄则是被无情牺牲掉!
至于受贿者到底是宋雄还是王子腾,那就不得而知了。
所谓的九省统制,总督九省兵马大权,听起来风风光光,其实还是明升暗降,哪有权力中枢的九门提督来得威风!
太上皇看向内阁阁臣及司礼监太监们,沉声道:
“你们进宫问一下皇帝的决策。”
“在孤看来,王子腾一向谨小慎微,在其位置上做得不错,这次包庇之罪,姑且饶他一回!”
“京营负责拱卫京师,乃社稷重中之重,一切以稳定为首!”
诸公疾步赶往甘露殿。
群臣一言不发。
京营可是老勋贵的地盘,里面有非常复杂的关系网,而七成老勋贵都依附太上皇!
王子腾处事圆滑,能平衡各家勋贵的利益,是关系网的核心。
太上皇岂能让他出事?
不愧是三十年前四处征伐的马上天子,魄力非凡,强势力保殿内重臣!
话已经放出去了,不仅出面诛杀首恶宋雄,众目睽睽之下还隐晦地拿京营稳定做威胁,当今圣人不可能继续追究王子腾罪责。
果然,司礼监几位公公率先归来,跪下禀报道:
“圣上说了,依您所言。”
太上皇颔首,厉声道:
“王子腾,往后慎言慎行!”
说罢摆驾回銮。
王子腾目光恭敬,缓缓起身。
天塌不下来!
手里拿着老子亲笔所书的索贿信?
老子当众承认!
哈哈哈哈哈,妄想扳倒老子,你一个千户还不够格!
但今天遭受的屈辱,老子记一辈子!!
目送九门提督走远,群臣议论纷纷。
看样子应该是祈安房贾千户跟九门提督的政治斗争。
依照礼法,两人还是舅甥关系,当然,皇家亲父子都斗得死去活来,更别提没有血缘关系的舅甥。
事实摆在眼前,贾千户再怎么璀璨耀眼,也斗不过根深蒂固的九门提督!
只要太上皇没有失势,谁都动不了九门提督!
贾千户执意如此,便是以卵击石!
……
祈安房衙署。
听到秀才所述,贾环目光森寒。
他一言不发,从抽屉里取出五封索贿信,点燃灯盏烧成灰烬。
这些都是毫无用处的废纸了。
秀才面带沮丧,苦笑道:
“老大,盯上王子腾之后,咱们从京营到蜀中再到北凉一路追查,虽说为社稷铲奸除恶收获功劳,可还是没有铲除最初的目标,卑职不甘心啊。”
贾环没说话,平复情绪之后,平静道:
“别忘了尉渊还招供了一条线索,几年前辽东军镇,兵部侍郎之死,跟王子腾脱不了干系。”
“世间之事,可一不可二!”
“我们彻查这条线,只要查到罪证,太上皇不可能再出来站台。”
“就当明棋舍弃了,还有一枚暗棋。”
秀才收拾心情,立刻变得斗志昂扬。
不止要扳倒王子腾,更要让老大穿上尊贵的紫蟒!
就在此时。
“老大,司礼监来人。”双鞭快步进来。
俄顷,蟒袍太监踏入衙署。
他递上太上皇的亲笔手书,笑着道:
“贾千户,太上皇夸赞你忠心为国,但王子腾之事就到此为止了,另外王家族人,都交由刑部审问,有罪关押,无罪释放。”
贾环颔首,看向双鞭:
“放人。”
蟒袍太监离开以后,贾环踱步到窗前,恰好看到远处诏狱外面的王子腾。
王子腾似有察觉,抬头看过去,面色极为冰冷,很快又恢复平静。
贾环居高临下俯瞰着他。
……
荣国府。
王家族人喜笑颜开,粗略说了一下经过,语气轻快道:
“没事了,都没事了。”
王夫人长松一口气,冰冷僵硬的手脚又有一些温度。
没有谁可以击溃她的兄长!
小畜生更是不自量力!!
别说兄长没有受贿,纵然是真受贿,你又能怎样?
照样无能狂怒,看着兄长安然无恙,兄长还是威风赫赫的九门提督,还是三王八公力推的利益掌门人!
贾宝玉欢呼雀跃,大涨志气,昂首挺胸笑哈哈道:
“在舅舅面前逞强?你还不配!!”
今日之事只能证明舅舅大人还是那个伟岸的舅舅,牵扯进四十万两受贿银都平安无事,官照当路照走,没有半点影响!
那厮只能混迹江湖打打杀杀,在朝堂权力场上,哪里配得上成为舅舅的对手!
王夫人步履轻盈,先去告诉薛宝钗母女好消息,而后走到最厌恶的院落前,看着风情万种的王熙凤。
她冷笑道:
“有眼无珠的东西,你根本不知道王家的大树有多坚固!”
宣泄完之后,慢悠悠地走人。